皇太孫已不是當初那隻雛鳥,他羽翼豐滿,正待展翅高飛。
“我等讀書人,早先教殿下時,都以為殿下會是儒臣心中,最儘善儘美的君王。
”劉三吾忽然一笑,搖頭道,“可是現在看來,咱們都錯了。
虎雛漸長,聲嘯山林,百獸臣服。
”
“皇太孫看似溫和,其實骨子裡的脾氣和老皇爺一模一樣。
但心中的誌向,卻遠超皇爺。
”
方孝孺沉默半晌,緩緩說道,“皇太孫,將來是要做唐太宗嗎?”
“嗬!”劉三吾微微莞爾,“太宗皇帝,隻怕還沒放在皇太孫的眼裡。
咱們這位皇儲,與曆朝曆代之君皆不相同。
”
隨後,二人又是無語。
兩人默默前行,堪堪走出左安門,卻見東宮總管太監,王八恥已經等在那裡。
“奴婢見過兩位大人!”此時宮中太監完全沒有地位,即便是皇太孫的身邊人,也要對這些大臣們,以禮相待。
“有何事?”劉三吾蹙眉問道。
“殿下口諭,要見劉學士!”王八恥笑笑。
“好!”
劉三吾點頭,皇太孫為何要在朝會之後單獨見他,他大概已猜到了幾分。
而且,皇太孫沒有當著群臣的面叫他留下,而是讓人在這裡等他,更是給他留足了面子
“有勞公公,前頭帶路!”
~~
東宮後面,有一處小花園,花園最中央是一處波光粼粼的湖泊。
劉三吾隨王八恥進入花園,隻見連廊之中,皇太孫朱允熥正緩緩拉開一張弓箭,瞄準十步之外的靶子。
他身邊,親衛統領傅讓,正小心翼翼的指點著。
“殿下,靶子不甚遠,不必拉滿弓,也不必緊繃繃的端著。
開弓之時用的也不是胳膊的力氣,而是後背的力氣。
”
但朱允熥好似沒有聽進去,弓弦拉滿,吱吱作響。
嗖地一聲,箭如流星而出,卻直接擦著箭靶子隱入草叢。
朱允熥面上一窘,“這弓箭,孤怎麼都射不準!”說著,扔掉手裡的弓箭,又說道,“明日去鑄炮處,給孤踅摸兩杆火銃來。
”
當日高麗一戰,火器兵大放異彩。
朱允熥早就下令給隸屬兵部五軍都督府的工匠們,摸索鑄造威力更大,更方便攜帶,射程更遠的火銃。
“殿下,火銃聲若驚雷,而且帶著明火,宮中”
傅讓有些猶豫,宮中大內是不應該有那些利器存在的,萬一出事了,誰都擔待不起。
“怕什麼,高麗戰場孤都去得,怎麼玩幾桿火銃就壞了規矩?”朱允熥笑道,“孤有意讓天下男兒尚武,就要從自身做起。
”
“臣遵旨!”傅讓說道。
這時,朱允熥回身,見到已經前來的劉三吾,擺擺手,邊上的侍衛宮人頓時退下。
“給劉學士看座!”朱允熥坐下後說道,“上熱茶!”
“老臣,謝殿下!”
“知道孤為什麼叫你回來?”朱允熥小心的吹著碗裡的茶葉說道。
“臣想,大概是趙勉坐贓一事!”劉三吾欠身道,“臣謝過殿下迴護老臣之恩,臣慚愧!”
朱允熥一笑,看著他花白的頭髮,“你畢竟是國朝老臣,畢竟是孤的老師,若當著群臣面讓你留下,定然有不利你的流言蜚語。
而且,有些話,你我君臣,關起門來說更好!”
劉三吾肅然道,“殿下之恩,臣感激涕零。
”
“趙勉的事,你以為如何?”朱允熥放下茶碗,問道。
劉三吾蒼老的面上糾結片刻,“那混賬,該以國法論處!”說著,正色跪下,“臣清國法法辦趙勉,臣為趙勉嶽父,亦有連帶之責。
臣老邁不堪重用,請辭歸鄉!”
朱允熥看著他,沒有說話,緩緩吐出一句話,“你心裡,真這麼想?”
“老臣句句實言!”劉三吾叩首道。
“糊塗!”朱允熥哼了聲,吩咐道,“王八恥,把劉學士扶起來!”
隨後,朱允熥又開口,“你是當朝大學士,是中書舍人,是孤的東宮詹事。
你家裡出了事,不想著怎麼解決,就想著一走了之?”
“殿下,這幾天來臣徹夜難眠,趙勉所犯之罪,天理難容。
陛下和殿下,不追究臣管教無方,臣已經感激涕零,如何還敢身居高位!”
“若真是按國法,趙勉當剝皮充草,家中男丁儘誅,女子衝入教坊司為官妓!”
話音落下,劉三吾腦袋裡嗡的一下,差點摔倒。
他已是七十高齡的人,若真看到女兒外孫等人如此,隻怕也活不了幾天了。
“但,皇爺爺和孤,畢竟還是看在你的面上,微微留有餘地!”朱允熥繼續說道,“趙勉是孤親點的侍郎,你是孤的老師,孤多少要保全你幾分。
趙勉下獄,可下的不是錦衣衛的詔獄,更沒有捉拿妻女。
孤這份心意,你能明白嗎?”
“老臣!”劉三吾動容道,“不知如何報答殿下大恩!”
皇太孫如此說,就代表趙勉的妻女還有希望。
“皇爺爺已讓錦衣衛去河南河道上抓人了,聖諭不必逮捕回京,查明之後就地正法。
這也是皇爺爺對你的寬容,想讓此事儘快過去!”
“趙勉嘛!”朱允熥歎口氣,“絞刑,抄沒家產,兒子發往雲南與邊軍為佃戶。
至於他的妻女,看在你面上,你接回家去撫養吧!”
“殿下!”劉三吾再次跪下,哽咽道,“臣,無地自容!”
人非聖賢,誰願意看到自己的晚輩慘死呢?
老皇爺對貪官的手段,堪稱曆代最狠,而且從來不講人情。
沒想到,終究還是看在他數十年老臣的份上,抬了抬手。
當然,劉三吾知道,歸根到底,老皇爺看的不是他的顏面,而是皇太孫的顏面。
“你也不必如此!”朱允熥虛扶一下,“有件事,孤一直藏在心中,沒有問你!”
“臣,洗耳恭聽!”
“當初,皇爺爺召你議立儲君,你為何說要立朱允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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