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放眼望去,這些人每人的身上都帶著烈日灼傷的痕跡,相比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在海上遊蕩衝殺。
“你們的功勞,孤記在心裡。
前些日子聽說你們打了勝仗,孤是甚為歡喜。
”朱允熥開口勉勵道,“不過,海防一日未平,就不是論功行賞的時候。
”說著,頓了頓,“今日,孤先見見地方官員,明日登船,檢閱你們靖海軍!”
聞聽此言,這些淳樸木訥的海邊漢子們神情振奮。
皇太孫親自簡約,這可是天大的恩德。
與湯和說完話,朱允熥轉頭看向福建行省的文官們。
佈政司張機俯首道,“臣,見過太孫殿下!”
“有勞你們來接孤,大熱天的!”朱允熥笑道,“都别在太陽底下站著了,咱們進城!”說著,看看張機身後一官員,開口道,“你是閩地按察使,魯聞吧?”
官員都是按照品級大小站立的,佈政司的身後就是按察使。
魯聞見朱允熥認出他,動容的說道,“不想,殿下居然知道臣的薄名,臣惶恐!”
“有什麼惶恐的,你這樣能乾的官員,孤當然要格外留心!”朱允熥笑道,“這幾日現在霞浦停留,過幾日孤路過龍溪等地,還要去祭奠三忠祠,給你祖父,上一柱香火!”
頓時,魯聞哽咽,跪地道,“臣,叩謝殿下天恩。
”
朱允熥之所以格外留心此人,因為此人不單出身書香門第,而且極有清名,官聲極佳,乃是最為傳統的儒家子弟。
朝廷剛剛頒佈的限製僧人廟產的政策中,這人在地方上實行的最為徹底,比杭州的張善還有過之,閩地的大小寺廟一律重入官產,上交戶部的田地賬目最為清楚。
另外,朱允熥留心此人的另一個原因,也和他的出身有關,魯聞不是漢人。
他是個回回,祖上乃是蒙元的貴胄,官居大都路治中。
他的祖父,在蒙元末年,任職漳州路達魯花赤。
但是和其他蒙元貴胄不同,他家世代以讀書為榮,為官清廉愛民,為鄉民敬愛。
蒙元末年天下大亂,福建也不能倖免。
魯聞的祖父迭裡彌實組織鄉勇民軍,平定作亂的色目軍隊。
輕徭薄役,組織農耕,保證地方安穩。
(元朝末年,在泉州居住幾百年的色目人蒲傢俬兵作亂,禍及整個福建。
後在福建平章燕隻不花,陳友定,迭裡彌實等人的打擊下,平定了福建。
作亂的色目兵號稱胡兵,和傳統的反抗暴政,截然不同。
迭裡彌實此人,極為忠義,侍母至孝,堪稱讀書人的楷模。
)
後洪武帝派兵橫掃福建,迭裡彌實雖拒不做官,但亦不願生靈塗炭,開城投降之後,自儘而死。
後鄉民念其忠義,建忠祠,與陳友定,柏帖木兒並稱為閩中三忠。
老爺子感念其忠烈,召其後人入朝為官。
等到大明建立,胡人不得用胡姓穿胡服,剃髮易服之後,迭裡彌實子孫因祖上乃是蒙古合魯溫氏,改姓魯。
“你是讀書人,别動動不動就跪!”朱允熥虛扶一把,笑道,“祭奠你祖父,是應有之義。
雖不同屬,但亦是忠臣孝子,當史書銘記!”
板蕩識忠臣,蒙元失德天下大亂之際,湧現出無數的英雄豪傑。
但更有許多人,恪守著心中保境安民的本份。
迭裡彌實雖然祖上是胡人,但以漢家儒生自居,顧全大局愛惜百姓,又不負自己的臣子之道,稱之為忠烈,絲毫不為過。
中華文化最為包容,海納百川。
而中華文化最為特殊之處,之所以能傳承千年的原因。
乃是因為這種文化,是集天下所有種族,最高道德標準之大成。
隨後,朱允熥進駐霞浦。
霞浦城小,但卻是按照軍鎮的標準築造,完全能容納上萬軍隊。
等朱允熥安頓好,已經是傍晚時分。
夕陽西下,海面上半邊紅日格外漂亮。
駐地之中,朱允熥下令設宴,與閩地的文武官員,一同用飯。
朱允熥坐在上首,湯和在右,張機在左。
正準備上酒的時候,一員參將快步走入,貼在湯和的耳邊輕語。
“怎麼了?”朱允熥見湯和臉色不對,開口問道,“有事?”
君主與臣子宴席,乃是分桌製。
湯和在左手邊站起,臉上有些愧色,“殿下,海上急報,有倭寇!”
其實此刻湯和心中已經滿是懊惱,若不是朱允熥在此,怕是當場就要破口大罵。
倭寇早不來晚不來,偏這個時候來,不是給自己上眼藥嗎?
“在哪?多少?”朱允熥收斂笑容,正色問道,“可曾登陸?”
“若是讓倭寇登陸,臣乾脆撒潑尿沁死算球!”湯和情急之下,臟話脫口而出,“是海上的兒郎偵得的,倭寇大小戰船四十餘艘,怕是有兩三千人,看樣子是要直接進犯霞關鎮!”
說著,趕緊繼續道,“殿下無需擔心,臣這就讓兒郎們迎戰,把那些倭寇宰了餵魚!”
靖海軍還是規模太小,不足以保衛整個大明海疆。
朱允熥沉思片刻,開口說道,“海裡殺沒什麼意思,不能全殲來犯之敵,他們不是想上岸嗎?讓他們上,用他們的頭顱築成京觀,看以後誰還敢來?”
說著,淩然起身,“老國公,孤和你一道去霞關,殺倭寇!”
“不可!”
湯和大驚失色,並閩地文武跪在地上,急道,“殿下萬金之軀,何必冒險。
不過是些許小賊,坐鎮此地看臣等殺賊就是”
“老國公!”朱允熥開口打斷,正色道,“孤雖未皇儲,但也是大明兒郎,為國殺賊,責無旁貸!”
說著,昂然大步朝外走,對身後一眾宿衛道,“跟孤去霞關,殺倭寇!”
“喏!”眾人轟然答應。
眼看朱允熥攔不住,已經出去,湯和大急,對後面的開國公常升說道,“你不趕緊勸勸!”
常升咧嘴一笑,“殿下骨子裡,流的是咱們武人的血,這事攔不住!”說著,搖頭晃腦的跟上,笑道,“孃的
在京裡閒得蛋都疼了,終於能活動活動。
聽說,那些鳥倭寇還沒武大郎高,也不知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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