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勤點點頭。
程度問:“長勤,你對江南假幣的事情知道多少,可否告訴我們?”
長勤看向柳之恒,柳之恒鼓勵地對長勤點點頭,長勤這才開口緩緩講起江南假幣的事情。
“其實這錢都不應該叫做假幣,應該叫做私幣,因為老百姓比起官錢,更認著私幣。而且江南地區的用私錢也不是本朝才有的,曆朝曆代都是如此。”
“為何老百姓用私錢,不用官錢?”有人好奇地打斷長勤,詢問道。
“不是不用,最開始是因為這裡面有利可圖。”說道自己擅長的事情,長勤也漸漸有了自信,解釋道:“曆朝曆代都是白銀和銅錢同時流通的,白銀是本位貨幣,銅錢是輔助貨幣,可是朝廷想要維持輔助貨幣的價值一直都是困難的,因為若是把銅錢鑄造的質量過高,那麼民間必然會把官幣熔掉,摻雜一些别的東西製造劣幣來套利。”
眾人恍然大悟。
“那若是我們把銅錢的質量降低呢?”有屬官問。
“那邊更是完蛋了,現在假幣風行,就是因為十年前,陛下為了打擊民間私下熔幣的風潮,降低了銅錢裡的銅含量,官幣甚至比假幣的質量還低,所以民間才都用假幣的。”
“這我就不懂了。”有屬官繼續問:“既然熔掉官幣已經不掙錢了,為什麼民間還用假幣?”
“這便叫做劣幣驅逐良幣。當市面上都是一些質量不好的錢幣,我們這些老百姓就會擔心手裡的錢貶值,就會先用那些劣幣,把良幣留在家裡。時間久了,市面上流通的就全是劣質錢幣,這樣一來,銅錢的價值就更低了,原本一兩銀子對八百銅錢,後面就隻能對一千、一千五、甚至一千七、兩千銅錢。隨著銅錢的價值越來越低,市面上的錢幣都是劣幣,久而久之,大家就不用銅錢交易,更願意用白銀了。”
程度恍然大悟,“因為市面上都是白銀,所以財政才會出問題,因為國家沒辦法把白銀收回去!”
“正是如此。”長勤道。
“可現在市面上流通的是假幣,不是白銀啊。”有人又問。
眾人紛紛看向長勤。
長勤繼續解釋道:“因為當白銀全都去了江南豪紳氏族的私宅裡之後,這些地方豪紳便徹底掌握了當地的白銀、田地、糧食、商品,擁有了這一切,自然就天然掌握了當地鑄幣的權利和定價權。這時候,他們隻需要再鑄造私幣,繼續瘋狂地套利便可。”
簡單來說,就是在掌握了當地實際的鑄幣權之後,豪紳們勾結當地的官吏,通過控製物價來套利,進而繼續對市面上的白銀進行套取,然後天下的白銀就滾滾地進了他們自己的私宅裡。
因為白銀都去了私人家裡,國家的國庫裡就越發沒有白銀,國庫沒有白銀就沒有與錢幣掛鉤的儲備金,官府鑄造的錢幣便更加貶值和質量低劣,這樣惡性循環下來,國庫自然就捉襟見肘、窮困潦倒了。
聽完長勤的解釋,在場的所有人瞬間就明白了。
“江南地區有的豪紳說自己一句富可敵國絕不是誇張。從前我住在船塢上,聽到客人說,他提江南沈家曬銀子,沈家的金銀甚至比黃河的泥沙加起來還要多。一百個人足足曬了一個月,才曬完一個庫房的銀子。”
在場眾人都沉默了。
柳之恒也在心中感歎,這貨幣的戰爭才是真的無聲的戰爭,甚至比真槍實彈的戰場更容易毀掉一個國家。
中央和地方豪紳之間的較量,幾千年來都沒有停止過。
“這些就是我的知道的了……”
長勤說完了自己的知道的事情,又低著頭站在那裡,柳之恒對他勾勾手,讓他站到了自己旁邊。
柳之恒小聲對長勤說:“長勤很厲害。”
長勤臉一紅,有些高興,但是也不多說話,就老老實實地站在柳之恒旁邊。
那邊,程度思索片刻,又看向長勤,問:“所以說,燕地現在也和江南一樣,物價的定價權,其實不在朝廷手中,而是在地方的豪強手上。”
長勤低著頭道:“也許吧……”
段無咎的手敲著寶座的扶手,沉默片刻道:“接下來,我們要與北夷展開互市,若是不能處理好貨幣的問題,即便開放了互市,也不過是喂肥了那群豪紳,我燕地的百姓還是不能得利。”
是啊,若真是如此,那些戰場上的士兵們也都白白犧牲了。
一時間,眾人都是愁雲慘淡。
柳之恒看過曆史上不少這樣的案例,王朝的崩潰從來都是從內部開始的,她想了想道:“現在燕地的軍政已經被王爺整合,權利也都集中在王爺手中,隻要王爺能下定決心,不計代價,想要打擊假幣,重新穩定燕地的貨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有人都齊刷刷看向柳之恒。
“天璿君可是有計策?”段無咎正色看向柳之恒道:“若是天璿君能找到解決假幣的辦法,本王必定向父皇為天璿君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