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元昌垂眸,望向了謝德音懷裡的孩子,隻見他小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袖,一雙濕漉漉湛黑的眸子裡,盛著恐懼的懵懂,和懇求的儒慕。
謝德音殷殷的望著陸元昌,滿目祈求與渴望,祈求他能顧惜她們母子,渴望他能看在父子情分上,取消這樣荒唐的做法。
可是,陸元昌狠狠的甩手,將衣袖從陸煜的手中抽出,謝德音腳下踉蹌,摔倒在地。
“把夫人拉開,把這個孽障釘入棺木!”
謝德音緊緊的護住懷裡的孩子,不敢置信的看著陸元昌,步步後退。
護院和嬤嬤步步緊逼,試圖將小世子從謝德音懷裡抱走。
孩子驚恐的哭聲與渾身顫抖的驚懼,足以逼瘋一個母親,謝德音如同一頭護崽的母獸一般,撕咬著過來搶孩子的護院和嬤嬤。
“滾開...滾......”.
她的珠釵散落在了地上,不知被誰揪下來一綹頭髮,披頭散髮,目眥欲裂,宛如瘋婦一般。
面對著這樣的謝德音,護院和嬤嬤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看向了陸元昌。
周華月站在陸元昌的身邊,給一旁的道士一個眼色,那道士瞭然,上前道:“無量天尊,侯爺,端午的午時是一年中陽氣最旺之時,即將午時,若是午時還收不了這妖孽,隻怕貧道也無能為力了。”
陸元昌看著日頭漸盛,看著宛若瘋癲的謝德音,目光陰鷙。
“夫人得了瘋病,無需理會,若是誤了時辰,本侯讓你們跟著陪葬!”
同時周華月給那幾個嬤嬤使了個眼色,她們便再無顧忌。
有針錐入皮肉之中,謝德音彷彿不知疼痛一般,緊緊的抱著懷裡的孩子。
她知道,她不能鬆手。
一旦鬆手,便再也無人能救他。
淚眼婆娑中,陸元昌的身影在眼底漸漸模糊。
無助。
年少時的愛慕,化作一把把利刃,直穿心底。
絕望。
悔恨彷彿毒藥,將她整顆心腐蝕,千瘡百孔。
手指被強行掰開,十指斷了六指,兩條胳膊被擰斷,再也無力護住懷中幼兒。
謝德音被嬤嬤們摁在地上,不能動彈,嘶吼聲再也無法阻止護院們封棺釘死。
烈日下的暴曬,院中的青石板燙的她臉頰疼,棺木中孩子的慘叫哭喊聲漸漸弱了下來,直到再無聲息......“焚燒,滅靈,銷骨。”
道士口中念著咒語,棺木上被澆了火油,那個裝著她孩子的棺木,瞬間便被火苗吞噬。
烈焰焚燒中,她雙目一片赤紅,血淚滴在了青石板上。
摁著她的嬤嬤被她這滲人的模樣駭得心生懼怕,讓謝德音掙脫開來。
她衝到大火中,斷了雙臂的她,隻能拚命的用身體去撞擊棺木,聲嘶力竭:“煜兒,孃親來了,孃親來了......”
可是棺木中再無聲響來迴應她,死寂沉沉,隻有火苗迸發的聲音。
烈火灼燒了她的衣衫,鬢髮,她淒厲的哭聲響徹雲霄。
“煜兒——”
明明是端午正午時分,在場的所有人卻毛骨悚然,脊背發涼。
隻見她轉過身來,焚身的烈火灼灼,眼中血淚直流,猶如地獄中爬出的惡鬼般猙獰的朝著陸元昌而去!
厲聲的詛咒一步一句,步步森然:“陸元昌,你忘恩負義,虐殺親子,我謝德音就算化為厲鬼,也要屠你陸氏滿門!”“快攔住她…快…快攔住她!”陸元昌驚慌失措,滿目恐慌。
護院哪裡見過這陣仗,一時間嚇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看著謝德音撲了過去,離陸元昌相近的護院抽刀刺入謝德音胸口,其餘人反應過來,護著陸元昌和周華月後退。
利刃穿胸,烈火焚身能有多痛?
不及她心中悔恨的千萬分之一!
她無力為繼,再難支撐這個身體,摔倒在了地上。
棺木依舊在烈火中焚燒,她用最後的力氣,朝著烈火而去。
沒有嘶喊,隻喃喃低語,艱難爬行。
若是靠近她,便能聽到她口中的言語:“煜兒,孃親錯了...孃親無能......”
火焰已經將她整個人吞噬,她意識恍惚,在離棺木還有一步之遙的距離時,她的眼睛灰暗了下去。
那一步,是一個母親所有的愧疚和絕望......謝德音死後才知道,人真有魂魄,她漂浮無依,而後被陸元昌找來的大師,將她和孩子屍骨焚燒的灰燼,鎖在了陸府後院的鎖魂樓裡面。
這棟樓雕梁畫棟,極儘奢華,卻困住了她和孩子,無法轉生。
她不知在裡面被困了多久,直到有一日周華月來了樓前,她身著一品誥命的服製,看著這棟樓笑了起來。
“世人皆知,平陽候的原配夫人謝德音跟她的孩子死在了七年前的端午,主居走水,兩個人都沒能救出來。而元昌傷心欲絕,未再娶正妻,還給過世的妻子和孩子修建了一座奢華的樓閣,思念欲狂。謝家人聽聞後,不但出資承擔了全部的費用,還每年給侯府許多的香火供奉。”
說到這兒,周華月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姐姐,你說謝家若是知道這個樓閣是鎖魂樓,是讓你跟你那個野種永世不得超生的,他們的神色會有多精彩?哈哈,可惜,他們再也沒機會知道了,謝家從前朝起便富可敵國,若不是你家在攝政王南下時出力許多,攝政王對你謝家多有維護,早就被清算了。七年前攝政王叔狩獵時墜馬死亡,太後她老人家才開始著手清理謝家,要知道,富可敵國的人家,手中無權,便如同孩童抱著黃金在鬨市,自尋死路。如今謝氏滿門誅滅,家產充了國庫,親自抄家滅族的便是元昌,太後封了他首功,而我,也終於被扶正,如今已經是一品誥命了,姐姐,真想讓你活著看看我如今的風光,可惜,你偏偏為了那個野種死了......”
說起這個,周華月更是抿唇譏笑。
“隻怕你到現在還以為你生的那個野種是元昌的孩子,元昌早就跟我說過了,他根本沒碰過你,攝政王叔年少時對太後愛而不得,成了心中夢魘,偏你與太後有幾分神似,你們新婚那夜,元昌便把你送到了攝政王叔的床上,換了巡防營指揮使的職位。誰曾想你竟然還有了身孕,攝政王叔墜亡後,元昌怎麼可能容得下這個野種!”
周華月越說得意,大笑著離開。
謝德音拚命的想要衝出來,可是無論如何也衝不破。
悔,嫁入此門!
恨,無力護身!
若有來世......若有來世......可她哪裡還有來世?
鎖魂樓高築,她將永世不得超生......夏日的夜,雷雨頻頻,一記響雷落下,偏巧落在了陸府後院的鎖魂樓上,將那奢華的樓閣劈開,頃刻間便火焰沖天。
“走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