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諶是否能帶回好訊息,明日就能分曉。”
菩涵點頭,又重重歎了一口氣:“你也早些休息,畢竟你懷著身孕,很多事離了你又不行。”
“嗯。”雲晚意抬眸,淺淺一笑。
北山觀中的弟子,被菩涵遣走了一大半,剩下的又全在後山中。
是以,觀內安靜的有些可怕。
菩涵走後,雲晚意也回到了她的廂房。
草草洗漱過後,她躺在榻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一閉眼,就是常景棣的模樣,是千年前的他,亦是千年後的他。
她再相信常景棣,心裡難免還是有擔心。
帝轅到底是帝諶的父親。
帝轅為了他心甘情願的獻祭元神,就算跟隨墨夷多年徹底被魔化了,他的身份永遠無法更改。
帝諶這人重感情,否則千年前他也不會隨著她投身輪迴。
再見到為了自己豁出一切的父親,他真的能狠下心嗎?
若他當真被蠱惑……
此時,被她牽掛的常景棣,剛剛帶著女魅抵達廢礦。
越靠近廢礦,女魅越是本能的懼怕,還不到入口處,她已經顫抖的不成樣子了。
魅不懼寒冷,也不怕任何陰物,常景棣察覺到她的不對,停下問道:“你怎麼了?”
“我……”女魅看著廢礦入口的方向,顫聲道:“我能感應到那邊洶湧的魔氣,還有讓我懼怕的東西。”
“具體是什麼我說不上來,隻本能的覺得可怕。”
“是魔氣,你被邪宗送給魔物,受儘折磨後,那種恐懼早就刻在你體內。”常景棣想用靈氣幫她。
但剛伸手,就被女魅阻止了:“不可,我現在是魅,你的靈氣對我來說是一種折磨。”
“而且你現在動了靈力,會被裡面的人發現!”
常景棣蹙著眉,瞧著臉色已經慘白如鬼的女魅,沉聲道:“可你這樣,還能進去嗎?”
“你我現在所處的位置,距離下去還遠著呢,等會我還會直接面對你懼怕的人。”
“你需要藏身在我身上,偽造出我身上帶著魔氣。”
女魅咬著牙,點頭道:“我可以的,我答應過少宗主,一定不會壞你的事。”
“若是因為我擾亂你們原本的計劃,我還有什麼臉再面對少宗主?”
常景棣眉頭鎖的更緊了。
但眼下,他的確不好用靈力。
常景棣拿出隨身攜帶的玉佩,試探著道:“那你緩一緩,再往前,你隻能俯在這玉佩上了。”
誰知女魅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入了那枚玉佩。
“這樣就好了。”女魅的聲音從玉佩上傳出:“帝少主儘管往前,我不會發出任何動靜。”
“且這玉佩冰涼,恰好能安撫我的不安。”
常景棣仔細確認,在確定無法看出女魅的痕跡後,他終於繼續往下走了。
整個桑田鎮生機全無,籠罩在無邊無際的灰暗中,山上的密林也早就成了枯木。
走在其中,卻彷彿被遮住了所有的視線,沉鬱的氣息瀰漫。
好些日子沒來廢礦,廢礦附近的魔氣比之前濃了很多。
整個廢礦口子都被黑氣占領,一眼看去,完全看不到入口在哪兒。
就在常景棣踏入廢礦中的瞬間,一股強大的力量鋪面而來。
常景棣警惕間堪堪躲過。
轟的一聲,廢礦中燈火通明。
看清楚洞內的瞬間,常景棣猛然瞪大眼睛——變了。
以前來這廢礦洞內,裡面就是石窟和被挖掘過的樣子,可眼下看到的分明是宮殿!
更讓常景棣詫異的是,佈局和所有的裝飾,都和曾經的無量宗主殿分毫不差!
這,肯定是帝轅的手筆。
反應過來後,一股悲涼爬上心頭。
看到陪伴他長大的主殿,那些千年不見的熟悉,常景棣沒有絲毫觸動,隻覺得荒唐。
那可是一心向道的帝轅啊,他和姮姬一樣,乃是正派宗門之首,德高望重。
千年前的帝轅,也的確擔得起所有人的敬仰。
可現在呢?
常景棣深吸一口氣,摒去所有雜念,環顧四周。
“不愧是我的兒。”空曠的殿內,響起陣陣熟悉的笑聲:“我果然沒看錯人!”
常景棣循聲看去,果然看到了之前在誅仙陣內所看到的身影。
是他父親帝轅。
帝轅還是常景棣記憶中的模樣,慈眉善目又莊嚴肅靜。
隻看這張臉,常景棣到底還是有瞬間的恍惚,同時對於帝轅的愧疚湧上心頭。
彷彿一切都沒發生,沒有墨夷滅世,帝轅還在,無量宗還在……
但,帝轅的話瞬間打破他短暫的失神:“哈哈哈,我的兒,你身上魔氣濃鬱,看來你很快能和為父並肩作戰了!”
常景棣心裡的愧疚瞬間煙消雲散。
他面無表情的盯著帝轅,眼神陌生:“你果然是故意的,你早就知道是我,也知道我被魔物所傷,身上的魔氣並未消散。”
“你設下誅仙陣,就等我上鉤,柏順也早就被你收買,對嗎?”
帝轅從影子逐漸凝結成實體,緩緩靠近常景棣,言語不屑:“帝諶,你在輪迴中千年,應該見慣了人性。”
“人性本就是貪婪的,他們有無限慾念,既要又要還要,貪婪求索,彷彿無底洞一樣填不滿。”
“那柏順就是最好的例子,早前若非你出手相救,他哪能順利當上一方百姓的父母官。”
“他應該對你時刻感激,視你為救贖他的神仙,不管什麼都不動搖,可事實呢?”
說到這,帝轅臉上的譏誚更明顯了。
不屑和鄙夷毫不掩飾,帝轅冷笑道:“你可知道,我隻不過承諾柏順,隻要他乖乖聽我的安排,我會幫他坐上孤葉城城主之位。”
“哼,就這點蠅頭小利,他就毫無保留的將靈魂給我了,你瞧。”
帝轅緩緩抬手,一個瑟縮的透明魂魄在他掌心浮現。
的確是柏順!
常景棣已經在誅仙陣中吃虧,也早就猜到柏順有問題。
他內心毫無波瀾,甚至還多出了幾分笑意:“可千年前你就教過我,一心向善。”
“不以善小而不為,我幫柏順不過舉手之勞,並不是要求他的回報。”
“萬般皆由心,做了我該做的,我不悔不恨,柏順不辨善惡不記恩德,那是他的選擇。”
提及帝轅親口教導的善惡,帝轅似乎頓了頓,才繼續往下:“哼,仁善隻是從前!”
“從前我教你仁義善心,到頭來魔君找上門,仁義善心毫無用處。”
“反而是那些早早歸順魔君的人,他們得以存活,哪怕隨著魔君被鎮壓,他們稍微狼狽了些,好過於我們現在的處境。”
常景棣上下打量著帝轅,越看,越覺得陌生。
曾經正派之人,現在心中隻剩下算計。
常景棣打斷帝轅的話:“這些年,你的元神一直跟隨著墨夷,那之前我和姮晚來過廢礦,也和墨夷交手幾次。”
“你為何之前沒出現,反是現在直接現身,故意引我發現你?”
帝轅一頓,神色逐漸複雜:“諶兒,我一直在等一個時機,你難道還沒看清嗎?”
“九重天之上的神仙太過自私,他們冷眼旁觀所有人的生死。”
“墨夷是墮神,不死不滅,隻要他魂魄還在,遲早會重現天日,到時候無人能擋。”
“正派又如何,還不是和當年一樣,在他手中毫無反擊之力?”
“隻有你也和我一樣,歸順於魔君,才能在將來保住性命,且魔君蟄伏千年,勢必要衝破封印的!”
常景棣眉頭鎖的更厲害了,他忍住暴怒的衝動,道:“你為何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千年前墨夷勢如破竹,我們毫無勝算,所有人都以為必死無疑,不一樣將墨夷封印在此?”
“那是之前!”帝轅怒道:“墨夷乃是墮神,隻有靈池蓮主的血才能剋製他,千年前姮姬都沒能尋到靈池蓮主。”
“姮晚死馬當活馬醫,以自身血出手,誰知道誤打誤撞,她身上竟然帶著靈池蓮主的血脈!”
“現在是千年後,我的傻兒子,你清醒點,姮晚和你一起曆經輪迴,千年來她身上的血脈不知道換了多少次。”
“便是魂魄歸來,她也不再有玉姮宗的血脈,和靈池蓮主更無半分關係。”
“這一次魔君若重現天日,沒有第二個碰巧,更沒有第二個姮晚出現了!”
帝轅瞧著兒子痛楚的樣子,語氣逐漸放軟,聲音裡無不是蠱惑。
“我的兒,整個大陸沒有人比我更愛你,當年我為了你獻祭元神,千年後我依舊會為你謀劃。”
常景棣早就堅定了決心,再聽到這些話,他隻覺得無比諷刺:“為我謀劃?”
“是要我背上背叛宗門,委身魔道的罵名?還是讓我放棄最愛的女子,放棄我和她的結晶,獨自活命?!”
“你可曾想過,我一旦入魔,身後的罵聲都能壓彎我的脊梁,讓我一輩子抬不起頭!”
帝轅急了,臉上蒙著一層寒意。
但眼前的人,是他牽掛多年的孩子,帝轅忍著情緒,耐心循序誘惑:“諶兒,兒女情長在生命面前是小,虛名更是徒勞。”
“當年姮晚以血誅殺魔君,導致魔君被鎮壓在封印裡面受了千年折磨,魔君出來第一個對付的就是她!”
帝轅聲音軟了幾分,心疼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之前為了那姮晚,不顧自身安危投身輪迴,我當你是年少不更事。”
“可現在,你要為大局著想,不要再因為姮晚糊塗了,何況我為你鋪的路,沒有人會罵你。”
常景棣面上閃過一絲痛楚。
這份痛楚,是因為姮晚。
但落在帝轅嚴重,常景棣的這份痛楚更像是動搖。
帝轅心中一喜,又朝常景棣靠近了一步:“你為了加持魔君封印,被人偷襲受傷,導致魔氣入體。”
“之後又為了追蹤魔物,誤入魔物設下的誅仙陣,導致體內魔氣暴漲,吞噬你的靈氣從而入魔。”
“瞧瞧,多好的藉口,兩次關鍵都因你要對付魔物,你身不由己,奈何魔物詭計多端。”
“沒人會罵你,相反,他們知道後會同情你,會惋惜會感激會敬佩,你隻會留著好名聲!”
常景棣越聽,越覺得荒唐可笑。
他冷聲打斷帝轅的話:“帝老宗主,你為我能活下去,把元神獻給墨夷,我十分感激也十分愧疚,恨不得當初沒能活命。”
“可這都不該是成魔的理由,來見你之前,我設想過無數種可能,想過你是迫於墨夷的淫威,不得不為他辦事。”
“也想過你是為了我,和墨夷虛與委蛇,唯一不敢想的是,你心甘情願,早就徹底淪為了魔物的爪牙。”
“你死了這條心,我不可能按照你說的去做,不可能背叛正道,更不可能拋棄姮晚!”
帝轅的眼神,在常景棣說出這番話後,徹底冷卻。
他眸中凝結黑霧,再度開口時,聲音中的慈愛徹底褪去:“你確定,不聽我的安排?”
“不會聽,也不敢聽!”常景棣和帝轅對視,毫無波瀾:“這一次,是死是活,我想要自己做決定!”
“太晚了!”帝轅盯著自己日思夜想的兒子,冷笑道:“你體內的魔氣,隻能讓你聽命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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