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新城說到,“其實在不傷害他人的前提下,它被視為一種強迫症,一般並不會造成麻煩。但在極端的情況下,患者會不擇手段、甚至不惜傷害他人來達到自己的目的。那就是一種危險而扭曲的心態,以至於誘發犯罪。”
在瞭解匡海傑的成長經曆,特别是十七年前的舊案之後,顧新城的心中對他就有了一個基本的人格畫像。這人非常敏感,既見不得别人犯錯、也不容自己出現一絲的紕漏。簡單來說,就是待人嚴苛,對自己也要求甚高。精神時常處在緊繃狀態。
”可動物標本也好,模擬模型也罷...說到底,不都是些死物嗎?要是他真喜歡那些動物,為什麼...不直接養幾隻就好了?非要給人弄死,做成標本後又寶貝得不行呢?”
“這些標本,是已經死去的生命,它們看起來再凶悍,也絕無反抗或傷害到他的可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些在常人眼中冰冷的、毫無生氣的標本,可能是匡海傑最好的朋友們。就比如向卉的鄰居東東,看待他的龍貓“樂樂”一樣。面對用它的屍體製成的標本,也並不會害怕它、或是覺得它噁心、不敢親近了。”
顧新城認為,匡海傑一直在想辦法“建立自己的強大”。
十歲被父母從國外帶回國後,匡海傑一直沒有適應新環境,在學校裡也沒什麼要好的朋友。他很希望能夠再回到一種相對自由的生活環境中。並對自己的興趣與學業,有了明確的規劃。
可惜的是,他的家庭氛圍其實非常保守。
父親匡世初是典型的報喜不報憂,一直向孩子們隱瞞著自己的病情。當初他極力反對兒子到英國讀書,卻沒有跟他好好談過心、解釋自己的理由與苦衷。
受到打壓的匡海傑十分痛苦,卻無力反抗。父子兩之間的誤會與矛盾,也不斷加深。
“那他為什麼要殺害向卉呢?對方並沒有真的舉報他呀?”沈北北依舊不解。
”一個沒能和父母建立深度連接的孩子,他的內在世界時刻處在不安的狀態中。即便已經成年,過著看似正常的生活,但隻要出現某個觸發他不安的事件,他還是可能隨時爆發、心理奔潰,或者傷害自己、或者毀滅他人。因為他獲得安全感的最好方式,就是能夠自己掌控一切。”
”師傅,那你覺得....十七年前的案子,匡世初是不是為匡海傑頂了罪?”
顧新城並沒有馬上說出自己的想法。
這個問題,恐怕隻有匡海傑本人,還有他遠在英國的母親能夠回答了。
不過?當年匡世初的確沒理由那樣去處理死者的屍體,又是用電鋸、又是掀草皮,又是開車拋屍,留下了太多對自己不利的痕跡證據。
尤其是,他說自己是衝動之下掐死了甜品師張梓涵。但死者脖頸處被反覆切割,以至於法醫們根本無法確定其真正的死因。
警員們都想聽匡海傑親口說出當年的血案、如今的血案,真相究竟是怎樣的?
“隊長,不好了。”
“怎麼了?”
剛剛結束對胡書俊的審問,廖捷還待在審訊室裡醒神。
麥小冬焦急的推門而入、神色慌張。
“匡海傑死了。”
“什麼?!“
廖捷一下子從椅子上坐起身來。
“怎麼回事啊?”
“魏猛他們幾個一直盯著他。今天下午,匡海傑回到了他位於市中心的住處,師兄們接到指令,就帶著物業人員前去敲門。可屋子裡遲遲沒有迴應。等到破門而入,大家就看到匡海傑在書房....用一根模擬的恐龍模型碎片,紮破了自己的頸動脈。”
“啊?”
“血流了一地。根本沒法施救,救護車趕到前....人早沒了氣息。他還在書桌上留了一封遺書,隻有短短幾小段話。”
麥小冬拿出手機,上面有魏猛發回來的現場照片。
廖捷連忙接過來放大圖片,檢視內容。
匡海傑留下的算是一封簡短的遺囑,主要交代了在他死後,遺產將全部留給母親和妹妹,任其隨便處理。他所有的動物標本,除了要依法銷燬的,都捐給相關研究機構和農業大學,用作公益展出或科研展示。
最後。遺書裡還有一段懺悔式的自白:
如果時間可以倒回,十八歲的生日會上,我一定會阻止他們把模型搬到院子裡,也一定不會衝動地紮死那個甜品師。這些年我一直嘗試,想要剋製住心裡的魔鬼,迴歸到正常的生活。但我沒有成功.....
看來,警員們的判斷沒錯。
匡家老宅的兩起血案,都是匡海傑所為。當年的生日會上,甜品師張梓涵大概就是被他用撞散在地的恐龍骨架、戳破喉嚨,當場失血過多、休克而亡的。
癌症晚期的匡世初,毅然選擇了為兒子頂罪。
這一看似父愛深沉的舉動,卻也讓匡海傑徹底失去了全部至親。
他的母親,清楚的知道這一切。但卻不得不尊重丈夫的意願。她同樣不忍心讓剛剛成年的兒子身陷囹圄,但恐怖的一幕揮之不去。內心的陰影也無法消除。
她沒有辦法,與一個真正的殺人凶手,繼續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最後隻能帶著小女兒躲避他鄉,與匡海傑老死不相往來。
匡海傑看似被拯救了。可實際上,他又何嘗不是被拋棄了呢?
沈北北和顧新城,老熊與廖捷,始終都沒有等來面對面與匡海傑對話的機會。最後,他還是像一隻鴕鳥一般,沒有勇氣直面自己犯下的惡行。
匡海傑也明白。這一次,事情一旦敗露,不再會有人奮不顧身的出面袒護他了.....
匡海傑的人生匆匆落幕,但警方的調查還在繼續。這些年來,如胡書俊一般跟在他身後吃肉喝湯、為虎作倀的犯罪分子,還要被一一揪出來才對。
碧波警方也通知了匡海傑的母親。對方表示會儘快飛回碧波,處理兒子的後事。以及對受害人向卉的家庭,做出應有的道歉與賠償。
“樂樂,樂樂回來了。”
“東東,還不謝謝姚叔叔?”
“謝謝姚叔叔。“
“不客氣。”
姚大龍抽了個空,將龍貓“樂樂”的展示櫃送到了向卉鄰居、東東的手上。
這是一個真正合法委托、合法交付的標本。孩子一臉的高興,東東媽媽卻依舊擔憂:
“姚警官,萬萬沒想到,向卉竟然是因為幫我們的忙,而丟了性命....這,讓我們怎麼面對隔壁老向夫妻倆啊....”
“這不是你們的錯。我跟他們聊過了,老向兩口子準備近期關閉診所,回老家生活了。”
“”唉~他們真的是很好的一家人....怎麼就遇上了這樣的事兒呢?”
此刻,任何言語都無法表達或安慰向家的悲苦。
每個人的創傷,都需要不斷的自我療愈、找到新的希望。沒人能夠真正的感同身受、也沒人能讓時間倒回、改變已成過去的一切。
姚大龍深吸了一口氣,告辭離開。
不論好壞、得意或失落,今天已然過去。還有無數個明天,正在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