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胡大軍攏共隻有百萬,而這百萬人不可能持續作戰,一場大戰結束後,很多青壯都得回去放羊,畢竟部落才是他們的根本,草原也需要牧人,真正一直在征戰的北胡軍,數量並不是特别多。
更何況他們還要鎮守占領的城池,控製轄地,在幾場會戰中遭受不小損失後,北胡首先面對的問題,就是兵力嚴重不足。
但北胡不僅解決了兵力不足的問題,在突破黃河天塹損失慘重後,又能繼續南下,用更大的代價入蜀成功,且緊接著攻克荊襄、江淮防線,最後席捲整個大齊!
更為恐怖的是,北胡還能在跟大齊十年國戰期間,不斷向西擴張,攻城掠地,以戰養戰,並取得了前人難以想象的戰果。
人是戰爭的基礎,那麼北胡的兵力是從哪裡來的?
答案其實很簡單。
答案也隻有一個。
齊人。
他們有的是降軍,有的是地主豪強的武裝,有的就純粹是應募的青壯,在被北胡軍收編或是成為北胡軍後,號為“綠營”!
國戰後半段,綠營軍才是跟齊軍交戰的主力!
十年國戰結束,大齊徹底被滅時,天元可汗麾下綠營軍的兵力,已經是北胡軍的三倍!
綠營軍,構成了天元可汗控製、統治中原大地的基石。
趙寧記得很清楚,在天元軍還未突破黃河天塹時,第一批綠營軍就已經出現在黃河戰場上。那時候,綠營軍中還沒有普通百姓,他們一半是降軍,另一半,就是河北地方上大戶豪強的武裝,也就是地主富人的私軍。
搖身一變成為北胡軍爪牙、開路先鋒的,不僅是這些平日裡錦衣玉食、享儘繁華盛世好處的土豪地主,還有諸多地方州縣的官員。
正是他們一方面為北胡軍出謀劃策,一方面甘願為北胡軍馬前卒,才讓齊軍的作戰變得格外艱難,後面才有更多人在戰事不利的時候,跟著投降北胡軍。
這些人,在太平時節一個個吃得腦滿腸肥,滿嘴道德文章,實則早就沒了是非觀念,他們在乎的隻有利益。當天元可汗可以給他們利益的時候,他們就是天元可汗的鷹犬。有奶便是娘,不外如是。
在北胡軍攻占中原後,因為天元可汗的國策政策還算不錯,越來越多生活悲慘、人生無望的平民青壯,相繼選擇加入北胡軍,使得綠營軍的實力迅速膨脹!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這八個字,在太平時節也就是一句有識之士的感歎、牢騷罷了,但在戰爭來臨時,它的破壞力就出奇巨大。
但出現這個現象該怪誰?江山社稷壞了百姓沒有道德了皇朝腐朽了,該怪誰?第一個要負責的,就是皇朝的主人,皇帝!而後要怪的,便是治理天下的官吏。
而眼下皇帝在乾什麼?忙著收世家的權,加強皇帝權威。官吏們在乾什麼?朝堂上爭權奪利,地方上以權謀私。他們的眼睛看不到世道底層,他們的心思也不在平民百姓身上。
盛世?要是看皇朝賦稅、國家財富、城池繁華,那這的確是百年來最好的盛世,甚至是前人未曾達到的盛世高度。但如果要看人,看人心,看平民百姓的生活現狀,這就是末日!
沒有強大外敵,皇朝或許可以再延續百餘年,可一旦有強大如天元軍的外敵大舉入侵,江山易手就隻在旦夕之間!
大齊失去了民心,齊軍在最後成為了百姓的敵人,所以最後都走向了滅亡。
要救這樣的皇朝,要保全這樣的江山,要在這樣的形勢下履行趙氏鎮國的職責,最終達到保全趙氏,保護親友跟自己的目的,趙寧要做的事很多。提升家族跟盟友實力,不過是其中一小部分罷了。
利慾薰心的官吏富人靠不住,能依靠的隻有百姓。
百姓是淳樸的,隻要皇朝對他們好,給他們公道與尊嚴,他們哪怕不能錦衣玉食,也能為國家效死。十年國戰,以一品樓為代表的江湖義士,以及無數熱血兒郎,前赴後繼趕赴沙場,為了抵禦異族不惜以身報國,同樣也有一些世家大族、地主豪強毀家紓難,戰死沙場,堪稱齊人脊梁;
同時百姓又是重實利的,若是朝廷對他們不好,那也别跟他們說什麼大義,有人能讓他們的日子能過得好,他們並不在乎頭上誰做主。綠營軍對齊人同胞下手時不曾有過半分手軟,他們取得戰爭的最後勝利時,也在屍山血海裡縱情高歌,對著天元可汗山呼萬歲。
楊佳妮沉默良久,終於想清楚了趙寧的心思,她看著趙寧的雙眼問道:
“你要通過一品樓在各地行俠仗義、懲惡揚善的舉動,來讓所有人知道,這世間還有一群俠肝義膽、品德高潔之士,不求回報隻為公理而戰,以求令惡人恐懼下場收斂暴行,叫百姓認識到大齊公道正義猶存,以此達到匡正人心、改變世道風氣的效果?”
她現在理解了那句話的真正含義:青衣人除惡刀,世間無義我來昭。
這是趙寧的抱負,也是他的呐喊。
這回趙寧的回答很簡單:“官吏富人眼中隻有利益,平民百姓渴望的則是公平道義。利益索求永無止境,我滿足不了他們;公平正義我能儘力幫他們爭取。”
楊佳妮又道:“可一品樓殺了很多人。無論豪強惡霸還是官府官吏,都對皇朝權力有相當影響力。不用多久,皇朝就會出動官兵、修行者,在各地追殺、圍剿一品樓刀客。雖然我們做的事情是正義的,但是我們還是會被皇朝視為賊寇罪犯清除掉。”
趙寧道:“是。”
“你不怕?”
“我不必怕。”
“死也不怕?”
“一品樓死不了。”
“怎麼死不了?”
“實力強的人,自然死不了。”
“官兵的實力不如我們強?”
“短期內的確如此。”
“朝廷高手眾多,數月內可至任何地方。”
“元神境中期以下的,不足為慮。”
“元神境中期以上的呢?”
“數量有限。”
“可也比我們多。”
“多也沒用,他們動不了。”
“怎麼動不了?”
“皇帝忙著收世家的權,推事院正在大肆出動,他們需要高手坐鎮中央,穩住局面。”
楊佳妮深吸一口氣,“你對推事院怎麼這麼瞭解?”
“我對什麼不瞭解?”
楊佳妮不說話了。
這話雖然聽著沒什麼道理,但從趙寧的嘴裡說出來,就顯得十分有道理。
朝廷中樞高手不能輕動,地方官府鮮有元神境中期以上的修行者。而趙氏、楊氏跟一品樓的元神境中期高手,則有不少,加之敵明我暗,的確占儘優勢。
楊佳妮很快又接著說道:“時間一長,殺人過多,動靜太大,朝廷不會坐視,我們的力量終究有限。”
趙寧道:“僅靠我們自己當然不夠。”
“你要擴大一品樓的實力?”
“這隻是一部分。”
“光靠一品樓的確還不夠。”
“所以我們要派人分赴各地,讓更多江湖義士,參與到此事中來。”
“懲惡揚善這種事,願意做的人確實不會少。”
“幸好世道還沒壞到不可救藥的地步。”
“人多了,遍地開花,就會形成風尚。”
“風尚一成,大勢所趨。”
“可人有善惡,多了就會魚龍混雜,免不得會有人藉此興風作浪,殺人謀私。”
“這是必須要付出的代價。”
“你不管?”
“我管一部分。”
“另一部分呢?”
“官府總是要做事的。”
“......”
楊佳妮沉默著尋思片刻,還是無法抹去心頭的擔憂:“眼下畢竟是太平盛世,不是天下大亂,皇朝對天下的控製力強大。一品樓的事情做多了,朝廷早晚震怒,屆時燕平城高手儘出,萬事皆休。”
“是。”
“你還是不怕?”
“不怕。”
“為什麼?”
“你說的情形,幾年之後才會發生。”
“那幾年之後呢?”
“我隻需要這幾年。”
“幾年就夠了?”
“足夠。”
楊佳妮再度沉吟下來。
趙寧所謂的幾年足夠,就是說幾年之後,跟北胡的國戰就會爆發。
她忍不住問:“你對北胡入侵的規模和時間,就這麼有把握?”
“這是一個很費腦筋和時間的本事,你要不要學?”
楊佳妮果斷擺手,“我學這些乾什麼,有你就足夠了。”
趙寧端起茶碗喝茶。
楊佳妮又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用江湖修行者以懲惡揚善的方式,匡扶正義震懾邪惡,影響力終究有限,而且時效也不會長,一旦停止了也就沒作用了。”
“我何嘗不知?但眼下我能做的,隻有這麼多。接下來這幾年我們若是做得好,也夠用了。至於時效的問題,我要的,隻是撐過下一場北胡大舉入侵而已。”
“撐過這場入侵之後如何?你會不會嘗試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楊佳妮追問。
官員以權謀私,富人壓榨平民,地主土地兼併,惡霸魚肉良善,這不是靠江湖俠客行俠仗義就能根本解決的問題。
趙寧沒有回答。
楊佳妮也沒有再問。
隻是端起茶碗喝茶。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也不用回答。
要徹底扭轉世風人心,改變世道面貌,整肅江山社稷,重新分配天下利益,讓窮苦平民擁有土地糧食,令所有百姓都能安居樂業,又豈是一個世家公子、將門家主能做到的?
想要做到這一點,首先必須掌握天下的絕對大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