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是“誤會”,眾人便沒了圍觀的興趣,正要轉身離開。
何景天忽然開了口,用閒置的左手指了指還在瘋瘋傻傻的唸叨“兒子”的何母,問道:“你說這是你妹子?”
“對啊,當然是我妹子!”
中年女人已經有些不耐煩了,眾人已經被她哄了過去,但民警還在,中年女人便仍維持著笑臉,好聲好氣的解釋。
何景天卻神色一變,抓著憨厚男子的手用力一擰,直接把那人的胳膊反擰到後背,同時用力踹在膝蓋窩上。
憨厚男子一個不防備,單膝跪倒在地,整個人被何景天控製住了。
何景天按到了憨厚男子,抬手又捏住了中年女人的手腕,同樣也是用力一擰,把她也控製住。
“放手!你乾什麼?”
“我都說了,是誤會!都是誤會!”
中年女人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但到了這個時候,她還存著一絲幻想,拚命的偽裝無辜。
何景天動作很快,準備散開的圍觀群眾,聽到動靜,重新轉過頭來的時候,就發現他已經將兩個看著非常老實的男女抓住了。
這、這是個什麼情況?
小夥子不是大學生嘛,怎麼還當眾傷人?
民警也提高了警惕,抽出腰間的警棍,無比戒備的看著何景天。
察覺到眾人質疑、戒備的目光,何景天斬釘截鐵的說道,“他們都是人販子!”
不等眾人有所反應,中年女人先哭嚎起來,“哎呀,冤枉死我了,我都說了啊,這是我親妹子——”
何景天不等她喊完,就懟了一句,“你喊她,她答應嗎?”
中年女人險些被噎死,她那張老實、偽善的假面終於維持不住了。
就見她翻著白眼,沒好氣的喊了一句,“她腦子有病!根本就不認人兒!”
周圍的圍觀群眾也覺得何景天在強人所難。
何景天卻扯開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齒,“誰說她不認人?”
說出這句話,何景天便轉頭看向一邊無措的扯衣角、摳手指,一邊嘴裡唸唸有詞的何母。
“媽!我是小天!”
眾人轟然,我去,不是吧,這個瘋女人居然是人家的親媽?
沒人懷疑何景天冒充!
冒充啥?
圖啥?
人家這小夥子,長得白白淨淨、一表人才,雪白的白襯衣上佩帶著省城S大的校徽,口袋裡插著鋼筆,一看就是前途無量的大學生。
而那個自言自語的女人呢,一看就是腦子有問題。
如果不是至親,誰會主動招惹?!
民警也瞬間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中年女人和憨厚漢子這對“夫妻”。
中年女人:……完了!陰溝裡翻了船!
本來想順手撿個便宜,沒想到卻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不過,中年女人不想認命,她試圖再掙紮一下。
結果,還不等她狡辯,就見剛剛還神經兮兮的何母,忽然停止了發病。
她怯怯的在人群裡逡巡了一圈,最後終於看到了自己熟悉的人影。
她三兩步撲到何景天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角,帶著哭腔說道,“小天,你可算回來了,媽好怕啊,有壞人,有壞人!”
轟!
這下子,别說民警了,就是圍觀的乘客也知道事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了。
“人販子!還真是人販子啊!”
“看著這對公母挺老實的,萬萬沒想到,他們居然是人販子!”
“呸!還什麼自家妹子?謊話說起來真是眼睛都不眨!”
“就是就是,這兩個人販子真是太狡猾了,險些被他們騙了去。”
“嗚嗚,我孃家的小侄子就是被人販子拐走的,這些畜生都該被槍斃!”
“對!打他!”
大家對人販子原本就深惡痛絕,誰家沒有孩子,誰家沒有女人,結果,就因為這些畜生,弄得多少家庭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而這個年代,也還沒有對人販子也要講人權的規定。
大家抓到人販子後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一個字——揍!
更不用說,剛才這個人販子還欺騙大家,大家險些就成了人販子的幫凶。
那種被利用的憤怒,那種對於受害人家屬的愧疚與自責,讓一眾圍觀群眾怒火高漲!
也不知誰喊了一句“打”,眾人一鬨而上。
何景天非常機靈,見眾人圍了上來,直接將手裡控製的兩個人販子推進了憤怒的人群。
劈裡啪啦,哎吆呼吆,這片小天地頓時變得非常熱鬨。
民警一面召集同事,一面揉著鼻子假裝沒看到。
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民警才吹了吹哨子,提醒眾人,“别把人打死,還是將他們送到派出所,依法懲治吧。”
兩個人販子被揍得鼻青臉腫,走路都不利索。
民警們卻沒有任何同情,直接把他們拷了起來。
何景天和何母作為當事人,也被帶去了車站的派出所。
“我叫何景天,是省城S大的學生!這是我的學生證!”
何景天主動介紹了自己的身份,他把學生證展開,放在負責錄口供的民警面前。
民警仔細檢查了證件,照片、鋼印都沒有問題,便把學生證還給了何景天。
“事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何景天同學,麻煩你仔細講述一遍。”
民警確認了何景天的大學生身份,對他的態度愈發和善、客氣。
世人對於有文化的人都有著天然的好感,而在九十年代初,大學生還是天之驕子,更是備受重視。
雖然何景天的事,還是透著疑點,比如,既然這個瘋女人是他親媽,那為什麼會一個人待在候車廳?
民警不願把眼前這個斯文帥氣的小夥子往壞的地方想。
但他見多了人間醜惡,看看何母的瘋瘋癲癲,再想想她一個人被丟在候車廳的可憐,還是忍不住腦補。
“這是我媽,一個星期之前,我爸出意外沒了,家裡沒有其他的親人,隻剩下我媽一個人!”
在來車站派出所的路上,何景天就想好了措辭。
實話,肯定不能說!
雖然何景天也唾棄“重生前”的自己所做的事兒,但他還要繼續在這個社會生活下去,他不能毀了自己的名聲。
“我這趟回家,一來是給我爸辦理後事,二來也是接我媽去省城!”
“不過,因為走得匆忙,我老家的條件也不好,所以沒有準備什麼吃的東西。”
“路過維縣的時候,因為是個大站,停靠的時間稍微長一些,我就想帶著我媽下車來喝點熱水、吃點東西。”
“結果車站人太多了,我又怕錯過站點,拉著我媽上車的時候,不小心就被人群衝散了。”
“我被裹挾著上了車,想再衝下來,火車就開動了。”
“沒辦法,我隻好在下一站下了車,又慌忙買了最近的車次趕了回來,喏,這是火車票!”
何景天一邊解釋,一邊拿出兩張火車票。
一張是通往省城的,一張則是經停維縣的。
民警檢查了一下車票,確認何景天說的話沒有問題。
呃,也不是沒有問題。
直覺告訴民警,還是有哪裡不對勁,但看到何景天坦然的眼神,再看看縮在何景天身後,死死抓著他衣角的瘋女人。
唉,算了,難得糊塗。
就算這個小夥子可能一時糊塗做了錯事,但他也及時補救了。
再說了,或許人家說得就是實情,有些事,還是不要弄得太過明白。
“幸好你趕回來的時間夠及時,否則啊,你媽就真被人販子帶走了!”
“這兩個人販子可都不是什麼善茬,拐騙的女人和孩子,能賣出去就賣,賣不出去就把人弄殘廢了送去城裡討飯……”
民警語帶深意的“閒聊”了一句。
何景天聽得心頭一震,整個人更是有種羞憤欲死的感覺。
上輩子,他把親媽丟在了車站,沒有找回來。
隨後便再也沒有聽到親媽的音訊。
或許,親媽被那個人販子賣去了更為偏遠的農村,又或者,被百般折磨,最後在某個城市當乞丐,直至無聲無息的死去。
那可是他的親媽啊,生他養他的人。
他、他怎麼就能因為嫌棄親媽是累贅,就把神誌不清醒、生活不能自理的媽媽丟棄?!
畜生不如!活該遭報應!
何景天再次在心底唾罵曾經的自己。
但表面上,何景天還是要做出慶幸的模樣,“是啊是啊,真是太懸了,我也被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民警定定的看了何景天一眼,雖然隨後的事,不是他應該關注的。
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真的要帶著媽媽去省城嗎?你還沒畢業吧,你媽的情況又——”
“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我家裡沒有其他的親人了,也沒有值得托付的人,我隻能帶著媽媽來讀大學。”
何景天已經考慮過了,所以現在回答起來,竟也有條不紊,“我現在讀大三,還有一年就能畢業。我先在學校附近租個房子,讓我媽住著。”
“我媽雖然受了刺激,腦子不太好使,但她平時還是挺聽話的,也不會亂跑亂鬨。一年的時間,總能熬過去。”
聽了何景天的話,民警頗為感慨,“帶著媽媽讀大學?小夥子,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啊!”
說到“帶著媽媽讀大學”的時候,民警禁不住心頭一動。
咦?
這不就是個很好的新聞素材嘛,他家那口子就是報社的記者,要不,就讓她來采訪一下這個叫何景天的大學生。
這般積極向上的新聞,一經被報道,肯定能引起社會的廣泛關注。
興許還能幫到這對可憐的母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