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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歲 69、不平蟬(三)

作者:Priest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2-04-05 15:20:32

假儀人果然見那新冒出來的凶獸花紋都是鏡像的,他一時被神像裡的邪神帶跑了,心裡有些混亂,才冒出念頭“怎麼方才不是鏡像,這會兒又變成了鏡像”,那四頭凶獸的花紋就又變了,晃得人心亂眼也花。

神像道:“五色令人眼盲,我要是你,就不看。”

假儀人:“閉、嘴!”

這時,他耳骨上夾的一個小金環震了起來,裡面傳來隻有他自己能聽見的尖銳哨聲——是他同伴的警告。

一串急促的短音,意味著對方又來了幫手。

野狐鄉是蛇王的地盤,往來進出的邪祟都是他的人,所謂“仙宮”裡面錯綜複雜,他們能混進來全憑運氣,要是不能速戰速決,再混進來可就難了。

這回他們主上要拿下宛楚交界的野狐鄉,派來的不止一支隊伍,同僚想必已經混進了野狐鄉的交易局裡。這種大事,他本不夠格參與,是那位先生記得他血海深仇,特意關照給了他這次機會。他自知閱曆修為都不如别人,難以像同僚那樣計劃周全,這才走了直接刺殺的路子……要是這回失敗了,連累跟著他的兄弟們不說,怕是還會影響别的同僚和主上全盤計劃。

假儀人豁出去了把心一橫,倏地閉上了眼。

但他眼能閉上,口鼻耳卻沒長蓋,依舊聞得到腥風,依舊能聽見那些大畜生的喘息,假儀人汗毛集體起立,不由自主地戰栗起來,他就快要葬身獸口了。

要死!一時急躁,被那來曆不明的邪神蠱惑了!

“邪神”卻冷冷地說道:“好好的大姑娘圖什麼,怎麼看上你的,唉,小小年紀就瞎了……閉了肉眼不閉心眼,還在這傻戳著回味你剛才看見的幻覺,蠢材啊!”

“你在說誰?”假儀人一時心神巨震,那能殺人的幻覺竟刹那間被他遺忘了,“什麼姑娘?”

“我在說,”邪神一字一頓道,“此地有條密道,出口就在那凶獸嘴裡。”

假儀人驀地睜開眼,眼前是一張凶獸的血盆大口。

那一刹那,他離奇地冷靜了下來——以這些畜生移動的速度,如果是真的,跑過來一口咬掉他的頭不過是眨眼的事,絕不會容他與那邪神說這麼多句話!

這確實是幻象。

信念堅如磐石地鎮在了他靈台上,假儀人面不改色地抬腳走進了巨獸的血盆大口中,獠牙幾乎已經碰到了他的天靈蓋!

然而下一刻,腥味倏地消散,他眼前一黑,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身在一處狹窄的通道裡。

邪神慫恿道:“謝天謝地,總算開竅了。追,宰了那醜八怪!”

假儀人:“……”

不是,這位自己長成這副尊容,怎麼有臉嫌棄别人是“醜八怪”的?

假儀人一邊飛奔,一邊飛快地將那絡子從轉生木神像身上解了下來:“你不是那蛇王供奉的邪神嗎,為何吃裡扒外?”

這話可把懶洋洋的邪神激怒了,神像用地道的本地方言罵了一通街:“你才邪神,你才吃裡扒外!爺吃他什麼了?”

“……香火?”

“香火用哪個部位吃,吃完能多長二兩腦花嗎?我看應該在你鼻孔裡插根香。”罵街異常順溜的“邪神”怒道,“那醜八怪每次有大交易局都要把我搬出去,活生生把我折騰醒,看他們賣爹賣娘賣身。逢年過節更不得消停,找一幫廢物吹拉彈唱,拿他那破香爐熏我一整天,再拿一堆生肉噁心我,還有臉讓我保佑他來年行大運。呸,老子保佑他早死早超生!快去,報應,敢讓我失望,我以後連你一塊咒。”

“你到底是什麼人?”

“醜八怪喊我‘太歲’,破名字聽著怪不吉利的,不過我也習慣了,你也可以叫。”邪神道,“本人乃是老樹成的精。”

“放屁!”假儀人將神像夾在胳肢窩底下,“世上三千道,典籍成山,沒一條記載過樹能成精!”

太歲用他那欠十頓臭揍的腔調笑道:“失敬,敢問這位壯士,您看完了幾本?”

假儀人:“……”

“那典籍是成山還是成海,跟你有什麼關係?孤陋寡聞,留神偷襲吧,小成成!”

他話音沒落,假儀人腳底下打了個滑,正好避開一記冷槍。

假儀人將神像往旁邊一扔,從懷中摸出一張符咒,身前即刻凝出一張隱形的盾,擋住了密集的冷槍。

打過來的有火銃還有符咒,火銃穿不透靈盾,但密集的火力中裹挾的符咒卻在透明的靈盾上打出了一道道裂紋,眼看難以為繼。

假儀人大喝一聲,逆著冷槍,身形快成了一道風。

靈盾破碎!

火銃直接炸在假儀人身上,那火力縱然炸不死半仙,卻也幾乎將他肩頭掀掉了大半。假儀人渾似毫無痛覺,滿手的血啟用了刀背上的法陣,刹那間,它彷彿成了把一往無前的神兵利器。

被主人狠狠地逆著符咒來的方向擲了出去。

蛇王見狙擊成功,心剛一鬆,不提防被那飛出來的刀直接穿透前胸!

太歲看熱鬨不嫌事大,喝了聲彩:“好刀!”

假儀人披血神魔似的衝上去,一把抓住柴刀刀柄,藉著慣性往前一推,將蛇王釘在了牆上!

太歲縱聲大笑。

假儀人死死地盯住蛇王那張形容可怖的臉,聲音壓在喉嚨裡:“五年前,你在渝州,冒充‘太歲仙使’騙人。跟著你、信你鬼話的都是些走投無路的平民百姓,被你騙得傾家蕩產不說。你榨乾了他們的骨髓,回頭將他們賣給了楚人,叫他們當了兩國交戰的炮灰。你還……你還糟蹋過一個姑娘,年方十七,你記得她嗎?”

太歲笑聲陡然一頓。

柴刀切斷了蛇王周身靈脈,他像個凡人……不,像個被小刀釘死在牆上的壁虎一樣,四肢並用地拚命掙動著,獨目瞪得像銅鈴。

“她不堪折辱,從你手裡逃了出來……被你的狗崽子逮回去。一個遍體鱗傷的凡女竟也敢不順從,你怒不可遏,竟當眾叫人喊著‘太歲降罪’,在父老鄉親面前,活活將她燒死。”

那假儀人脖筋爆了起來,雙目赤紅,低吼道:“記得嗎?!”

太歲忽然打斷他道:“喂,人家法陣快成型了。”

假儀人倏地回過神來,目光往下一瞥,蛇王看似亂畫的手印已經連成了完整的法陣,正要抬手將什麼東西按進牆裡。

假儀人反應極快,抬腳踩斷了蛇王的手肘,一顆白靈從那冷血動物似的爪子裡滾了出來,法陣啟用到一半,熄火沒了下文。

“討債彆著急報賬,小成子,他左上那顆門牙是個芥子,小心他暗算你。”

“我有大名,你放尊重點!”假儀人忍無可忍朝那太歲神像吼了一嗓子,同時手也沒閒著,一拳打碎了蛇王下巴,正好避過一口毒煙。

偽裝成門牙的芥子滾出數尺,落在太歲神像下。

眉開眼笑的神像對上了蛇王驚駭欲絕的目光,假儀人聽見太歲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先廢了他,他家底厚得很,精通旁門左道,你這傻貨别再陰溝裡翻船。然後你告訴他……”

這時,假儀人才陡然意識到,蛇王原來一直聽不見他供奉的太歲的“神諭”。

供奉多年的邪神居然真能顯靈,顯靈的第一件事就是幫著外人弄死他,這是什麼離奇的因果報應!

信徒聽不見的“神諭”道:“就說‘冒牌貨,太歲降罪了’。”

假儀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太歲方才說的一直是本地那種宛楚雜交的土話,罵起大街尤其地道,以至於他竟不知不覺中放鬆了警惕,甚至回起嘴來。

可這幾句話卻是字正腔圓的金平官話。

“順著這條密道一直走,能找到他私藏寶物和靈石的地宮,那地方我沒去過,但估摸著地方夠用。”太歲森然道,“夠一把火送他上路了。”

假儀人沒聽,雙手一緊,他手中砍柴刀的刀光大熾,直接將蛇王一分為二,劈開了靈台。

死得透透的。

太歲“嘖”了一聲:“無趣。”

假儀人殺了蛇王,喘了幾口粗氣,隨後取出一支哨子,湊在嘴邊用力吹了幾下,哨子沒有聲音,隻有帶著特殊物品的人才能聽見。

通知了外面的同伴“得手,快撤”,他將蛇王的屍體從牆上解下來,拿出了一張薄如蟬翼的“布”,蓋在屍體身上。

那布落在人身上立刻融化,下面蓋的蛇王屍體變成了假儀人的樣子。假儀人端詳片刻,又上前將屍體身上的刀傷捏上,用手指尖在屍體頭肩部畫了幾筆。

刀傷消失,屍體頭頸處多了野獸抓咬的痕跡,看著就像被猛獸啃掉了腦袋。

隨後假儀人又拿出另一張蟬翼,披在自己身上,一轉身,他就變成了蛇王的模樣。

“啊,”冷眼旁觀的太歲說道,“原來你不單是來報私仇的,胃口不小啊,還挺敢想。”

假儀人態度恭謹了不少,自報家門道:“晚輩徐汝成,敢問前輩與我有何淵源,為何知道我老家乳名?”

太歲半晌沒回答,他好像真的是一棵老樹,被太過久遠的回憶卡住了。

直到徐汝成以為他不在那神像裡了,耳邊才又響起那邪神的聲音:“聽阿花說過,猜的。”

徐汝成驀地抬頭。

太歲輕聲道:“所以阿花已經死了嗎?”

“你……你怎會知道她?”

“唔,見過一次。”轉生木裡的邪神聲音低了下來,聽得人跟著他起了倦意,“我睡太久了,除了那醜八怪偶爾能吵醒我一會兒,也就是你……你身上那醜絡子把我叫醒的。”

徐汝成從懷中將那絡子取出來:“這是她被那些人賣給邪祟的時候,她娘偷偷撿回去的——阿花是凡人,至死也沒接觸過玄門。她也……不是什麼國色天香,前輩為什麼會記住她?”

“不記得了。”邪神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說道,“老夢見她。總覺得她求我點什麼事,我還沒給辦。”

他說著打了個哈欠,聲音越來越含糊:“那可能就是報仇吧,一夢見她我就睡不好,現在可算辦完了……”

“等等,前輩!”徐汝成一步上前,單膝跪在那神像前,“你剛才說過‘好好的大姑娘圖什麼,怎麼看上你的’……前輩,阿花生前對你說過什麼,前輩?”

神像再沒有聲音了,徐汝成低頭一看,隻見分明是同一個木雕,方才那詭異神秘的氣息卻驟然消散了,這會兒隻剩塊木頭。

“前輩?”

徐汝成等了好久,又試著把絡子掛在木雕上。

但這次沒有迴音了。

他披著一身蛇鱗疤,跪坐在地上發了會兒呆,聽見密道裡傳來人聲,料想是邪祟的同夥來了。隻得小心地將雪青絡子收起來,打起十二分精神,先去應付那些人。

“天意吧。”他想,將自己肩頭的傷捏成刀傷模樣,一直拉到脖頸——這樣一時半會就不用說話了,以防露出破綻——隨後他躺倒在地,將神像請了起來。

衝進來的邪祟大呼小叫地跑向他們的“蛇王”,連人再神像一起抬走了。

徐汝成假裝重傷,深夜一乾閒雜人等走了,陪護的煙雲柳也迷迷瞪瞪了。徐汝成這才悄然釋放出一點迷香,煙雲柳一聲不響地栽了下去。

徐汝成看了他一眼,從芥子中掏出一塊很小的玉咫尺,在上面寫道:“蛇王已死。”

片刻後,咫尺上的字消失了。

對面回道:“已通知其他弟兄,會配合你。”

徐汝成鬆了口氣。

便見咫尺上字跡又一變:“先人可瞑目了。”

徐汝成盯著那行字呆了許久,嘴唇微微顫動了起來——白先生記得他因何入門的。

潛修寺送走了弟子,就越發幽靜起來,是個理想的清修處。

五年多,新修的丘字院裡竹與樹已經長了起來。

稻童在院裡打掃著落葉,北屋的靜室中,一雙眼睛悄然睜開,看向眼前展開的“問天”。

紙捲上面是白令熟悉的字:十七裡鎮已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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