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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歲 222、有憾生(三十四)

作者:Priest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2-04-05 15:20:32

然後他就看見那些白紙錢互相糾纏著,聚攏成有頭有腳的人形,邁開“腳”,往有門的地方“走”。

“紙錢人”碰到門,就輕輕拍打門扉,一邊拍,身上的紙錢一邊簌簌地往下掉,悄無聲息地貼附在門板、門縫裡。

篤——篤篤——

大半夜的慘叫聲驚動的不止一家,很快就有守角門的門房拉開門縫,自以為隱蔽地往外張望。

可是哪怕是一條瞳孔寬的縫,也足夠讓紙錢鑽進去了。

第一個拉開門縫的門房看見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還以為是路燈炸了噴出來的濃煙,正要喊人,一張紙錢就從打開的門縫裡掉了進來。

門房低頭看清那玩意,罵了聲“晦氣”,打算用腳將它踢開。紙錢卻猛地從地面飛起來,迅雷不及掩耳地撲向了他的臉!

門房頓時像被迎面潑了一碗滾油,大叫一聲仰面倒去。門一下從外面被撞開,更多的紙錢一擁而上,將那門房整個人吞了下去!

目睹了紙錢騙開門到“吃人”全過程的奚平驚呆了。

這時,馬車裡的紙錢終於都飛空了,寫著“董”字的馬燈昏昏地暈開,照亮了半開的車門。

奚平循光往裡瞄了一眼,腦子裡刹那間湧起了他這輩子聽過的所有汙言穢語。

隻見一個男人……男屍端坐在馬車裡,臉上大片的潰爛和屍斑面具似的扣在五官上,讓人一時看不出這位生前是誰,那張斑斑駁駁的臉此時正對著奚平!

男屍似乎感覺到了他的注視,死魚般的眼珠朝他轉去,似乎是想衝他笑,嘴角往上哆嗦了一下,又擠掉了臉上一塊皮,嘴裡還荒腔走板地唱道:“停靈……七天整,大道通天送歸程……莫徘徊,一世……悲喜似泡影……往西行……往西行嘍……”

此情此景斷然不是陽間風物,奚平腦漿都凝固了。

而這時,侯府的角門也響了!

他看見那些飛蛾似的紙錢在他家門口堆了三尺來高,垂涎著院裡新鮮的血肉與活人,正在敲他們家的門!

“别開門!外面……孃的!”奚平情急之下喊劈了嗓子,忘了自己還掛在牆頭上,大頭朝下就栽了下來。

“少爺!”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被一幫人圍住了,方才還要“打劈了”他的侯爺捋著他的後背,連聲問道:“摔著沒有?磕哪了?磕著頭了嗎?看見什麼了……爹在這呢,不怕不怕——樂泰,快叫人看看外面出什麼事了,什麼人大半夜瞎嚷嚷還敲門?”

管家吳樂泰剛應一聲“是”,奚平就撲棱著摔暈的腦袋一躍而起。

他顧不上解釋,掙開侯爺,一條腿還有點瘸,跛著就往牆頭上爬:“都都都……給我起開,别站門邊上!别往外看!誰有火?給我!”

他說著,擼袖子就準備跟那些妖魔鬼怪乾:“小爺燒不死你們!”

“你要乾什麼,剛才沒把你摔老實是吧?你給我……”侯爺一頭霧水,正要喝令他那倒黴兒子下來,忽然聽見一陣急促的鈴聲。

永寧侯循聲望去,吃了一驚。

鈴聲是從天機閣的青龍角宿塔上傳來的!

七座青龍塔中,角宿塔就在丹桂坊。

丹桂坊緊貼著皇城根,“恐驚天上人”,此地樓高都不過三層,於是顯得東北角那六層的角宿塔格外突兀。夜裡,住在丹桂坊的人在自家院裡抬頭看一眼月亮掛到了塔樓幾層,能大致估摸出時辰。

角宿塔外簷掛滿了九寸六分長的青銅鈴,但與尋常驚鳥鈴不同,這些青銅鈴裡沒有銅舌,從來是隻見鈴動,不聞鈴聲。

侯爺在丹桂坊住了二十多年,還是頭一次聽見沒有舌的銅鈴發聲!

那鈴聲有高有低,混在一起,像一陣嘈雜的低語。隨後角宿塔頂放出一簇刺眼的白光,比迷津駐的燈塔還亮,刺穿了半空中的霧,筆直地落在慘叫響起的地方。

角宿塔的反應比頭天在畫舫渡口的心宿塔還要迅捷。

塔簷上青銅鈴才剛一動,三條藍衣人影就隨著白光飛掠而出,幾個起落已經到了南街。

此時丹桂坊的南街一片混亂,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好幾戶院子的角門和後門都已經被紙錢撞開,家丁和侍衛們像被餓狼攆著跑的羊。喊人的、唸咒的、舉著火油和火把直接往地上潑的……不祥的火光騰起,已經有四五個人翻到在地,周身裹滿紙錢,不知是死是活。

幾個藍衣人落在周圍院牆和高高的路燈架上,為首一人裝束與其他人略有不同——腰間多了一條繡了仙鶴暗紋的銀腰帶。

因角宿塔緊鄰皇城,是京畿重地,守塔人都是天機閣中的大人物。

當夜值守角宿塔的,正是坐鎮京師的天機閣右副都統龐戩。

龐大人寬肩窄腰,生得濃眉大眼,臉上鍍著古銅色的風霜,莊重的寶藍長袍也壓不住他身上那股子野性。

他看著不像是玄門半仙,倒像個浪跡江湖的落拓劍客。

掃了一眼地上的紙錢,龐戩從懷中摸出一枚哨子,寸餘的小哨,吹出來的聲音卻比號角還低沉,隆隆如悶雷。哨聲未落,角宿塔中又一隊藍衣人循聲而來。

轉眼,六個人間行走齊聚丹桂坊南街小巷——據說每個青龍塔中留守值夜的總共才七人。

正準備順著內院院牆爬過去燒紙的奚平一呆,目不暇接地看著藍衣人們結陣,眼珠跟不上那些快成虛影的人間行走們。

龐戩抽出一把兩尺來長的旗,猛地擲向地面。

“嗆”一聲,也不知他有多大手勁,木頭旗杆跟切豆腐似的,直接穿透青石地磚,穩穩噹噹地立穩了。

以那旗為中心,六人所在之處為憑,地面上轉起了一個巨大的“旋風”圈,一股腦地將周遭紙錢都捲了進來。

那些紙錢一被捲進陣中,立刻自燃,它們掙命似的往遠處飛,拉鋸了半天,到底紛紛被“旋風圈”吸了回去。一時間,空中飛滿了火蝴蝶,狂舞一陣,最後化作灰燼落下。原本無色無形的旋風捲裹了無數紙灰與煙塵,變成了一根通天的大煙筒,將整個丹桂坊弄得像南城外的廠群一樣烏煙瘴氣。

足足一刻光景,散了滿街的紙錢才燒乾淨,聲勢浩大的狂風暫止,馬車裡嚎喪的屍體也不知什麼時候閉了嘴。

“噗通”一聲,那屍體掉了出來,臉朝下拍進了滿地塵灰裡。

貨真價實的,他“塵歸塵、土歸土”了。

南街鴉雀無聲,好像集體被拖進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裡,除了侯府院裡蹲在牆頭的世子爺,沒人敢露頭,沒人敢吭聲。

唯有丹桂坊奢侈的風燈亮如白晝,給地上橫七豎八的碎屍爛肉鍍了銀邊。

此夜畫舫無聲,金平沉寂,菱陽河對岸傳來遙遠而模糊的梆子聲。

二更天了。

龐戩瞥了奚平一眼,一拂袖把他從牆頭上颳了下去:“誰家的缺心眼玩意兒,什麼熱鬨都看。”

他率先從高處跳了下來,掐了個手訣收了陣旗——那淡黃色的小旗已經黑成了炭,旗上還黏了一片完整的紙錢。

龐戩像隻警醒的獸王,湊近嗅了嗅那紙錢,隨後隔空一彈指,最後一片簌簌發抖的紙錢也化成了灰,從旗子上落了下來。

龐戩在手上套了一雙蟬翼般的手套,將倒在地上的人一一翻過來檢查。片刻後,他搖了搖頭。

别說活口,這地上保持完整器型的都沒幾位,稍一翻動就零件亂掉。

“從禦林軍裡叫點人來支把手,再去心宿塔喊趙譽過來一趟。”龐戩一邊吩咐,一邊邁過爛肉,走到馬車裡掉出來的那屍體旁,將那屍體翻了過來,“男的,二十來歲……身上帶了私印,刻的是……‘董璋’,這是誰,有認識的嗎?”

“是鴻臚寺卿董大人家的嫡長子,宮裡賢妃娘娘內侄。”一個人間行走上前低聲說道,“過一條街就到董府了。”

“年紀輕輕的,可惜了,”龐戩點點頭,又道,“來個人,去府上報喪……說話講究點,别刺激人家。”

說完,他站起來,又點了剩下的兩個藍衣:“你倆去周圍挨戶通報一聲,就說作亂的邪祟已除,有家人受害的請節哀順變,但屍骸先不要動,我們來處理。順便詢問一下,有沒有注意到什麼異狀。”

禦林軍來得很快,將南半個丹桂坊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在龐戩指揮下清理現場、收屍驅邪有條不紊。

又不到一會兒功夫,青龍心宿塔的趙譽也趕來了。

“都統,我聽說又有人被搶了陰親?這……”趙譽被一地的屍體驚了,“這是死了多少人?”

“死於搶陰親的就那一個,”龐戩指了指董璋的屍身,“馬車裡除了他,還拉了一車浸過屍毒的紙錢,見人就撲,人肉沾上就爛。虧得是夜裡,丹桂坊人也少,這要是青/天/白/日在東邊鬨市區,指不定得出多大亂子。”

說話間,禦林軍已經小心地將董府的馬車拆開了,隻見車頂上有一個鮮血畫的東西,看不出是什麼,糾纏的紋路毒蛇似的,盯著看一會兒就讓人頭暈目眩,直犯噁心。

“飛蓬咒,”龐戩負手看了一眼那尚且新鮮的血跡,“我猜就差不多——紙錢是那個死者……董璋臨死前驅動的。”

趙譽神色一凜:“凡人可不會畫惡咒。”

“自然,”龐戩道,“是搶陰親的邪祟操縱他畫的。”

“可是都統,單讓人死前開口唱歌,跟操縱他惡咒殺人,這可不能相提並論啊。”

“唔,”龐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樣看來,搶陰親的邪祟至少得有築基中期修為,拿來寫‘冥婚書’的屍體也不能用新屍,少說得用秘法煉個五十年以上……奇了怪了,這人殺的,也忒破費。”

五十年陳釀的酒都難得,别說五十年泡的屍體,董公子的爹怕是都沒有五十歲——誰會用這麼高的代價殺個文弱公子哥?

就董璋那沒有一掌厚的小身板,一刀捅不死怎的?

這樣大費周章,難不成就為了讓他臨死前給自己嚎個喪,再順手帶走幾個車伕仆役?

“都統,”這時,一個去周圍掃聽的藍衣回來了,稟道,“理國公府上歇的早,老公爺年紀大了,半夜受不了這個,府上人還沒敢驚動。禮部孫侍郎、大理寺陸大人府上都有傷亡,屍體已經挪出來了,也給他們布好了驅穢法陣,留了安神符咒。永寧侯府當時倒是沒開門,隻是他家世子正好剛回來,跟董府的車走了個碰頭,方才又機緣巧合目睹了紙錢殺人……”

龐戩和趙譽幾乎同時出聲,龐戩:“剛才騎在牆頭上的那個二百五?”

趙譽:“永寧侯家的?”

龐戩看了他一眼,趙譽猶豫片刻,隨後想這事也不難查,隱瞞無益,便道:“昨天畫舫渡口那個,死前最後一個遇見的人也是永寧侯世子,我今早剛去見過一次。”

“去,上侯府通報一聲,”龐戩道,“茲事體大,勞煩世子爺出來見一見。”

“奚士庸,”羅仙尊拖著奶音,惡狠狠地嚼了嚼奚平的名字,“有點意思。”

然後他“水袖”一甩,不再理會奚平,居高臨下地對眾弟子說道:“本人羅青石,在潛修寺修行百五十年,你們是送到我手裡的第十五屆凡人弟子。你們中不少廢物是靠祖蔭混進來的,想必自己也知道。我醜話說在前頭:修行一途,全靠自己,進了潛修寺也不見得就能開靈竅。”

眾弟子家裡有點門路的,都知道潛修寺的“矮羅刹”不能得罪,這會兒乾坤塔裡寂靜一片,誰也不想當出頭鳥被他盯上。

“頭一天早課,我要認認臉。”羅青石耷拉著眼皮,目光在眾弟子身上逡巡一圈,落在奚平身上,“就從你開始吧——這位奚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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