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都什麼時代了還托人稍土特產,滿大街快遞公司都倒閉了嗎?然而雙方都需要有這樣一個藉口哪怕非常蹩腳牽強。
趙永浚故意板著臉說:“這個冬梅真要批評她了,上次講好不要帶東西……還麻煩白書記專程跑一趟,真是。”
白鈺笑道:“不算專程隻是正好路過,順便認個路嘛。我到湎瀧後忙於適應各種情況,處理應急事務,沒找到機會向趙書記彙報工作並聆聽教誨,是我失職……”
“湎瀧情況比較複雜,有必要沉下心深入調查取得第一手資料,白書記做法是對的,”趙永浚道,“白書記主持下的紀委係統人人過關排查活動得到鐘紀委重視,也算我省紀委工作亮點啊,不錯不錯,白書記有思路有闖勁有能力,我看好湎瀧的未來。”
事實上白鈺空降以來主導的港口“兩塊牌子一套人馬”和訂單農業等,都非常有預見地踩準節奏,如今成為暨南申委省正府工作主流思路,趙永浚自然見了面光說好話。
你來我往吹捧了幾句,白鈺言歸正傳——從進屋到剛才的一番寒暄隻能說靠尹冬梅關係拉近彼此距離,若此刻告辭以後也就保持比普通同誌稍微客氣些的程度,笑容親切些,握手時間長些,僅此而已。
“對了聽說趙書記在書法方面造詣很深,正好有幅字畫請您鑒定一下……我機緣巧合得來的,拿不準真假所以……”
白鈺邊從紙袋裡小心翼翼抽出來邊說,趙永浚眉頭輕揚,笑道:
“哪裡什麼造詣,練多了唯眼熟而已……啊,董其昌《雲卷庵深秀圖》!這畫可列入清代《韻石齋筆談》書畫類目錄,屬於有據可查的董氏作品,流傳有序,交接清清楚楚絕無拖泥帶水!”
語氣已不象平時那般淡定深沉,而多了幾分驚喜和意外,以及一分若有若無的疑惑。
與很多一生潦倒的文人不同,董其昌早在盛年就成為三品大員,藝術上又取得相當造詣,上門索畫者眾多不厭其煩,不得不請人代筆然後自己落款蓋章,根據有據可查的資料,替他代筆的有僧珂雪、沈士充、吳振、趙左、葉有年、楊繼鵬等著名書畫家。因此董其昌流傳的作品數量不少,但代筆的占絕大多數,真正本人親作的鳳毛麟角。藏家碰到號稱董其昌的作品也是看得多,買得少,不敢輕易下手。
“請趙書記看落款。”白鈺道。
趙永浚道:“落款筆法天姿迥異圓潤高秀,疏朗勻稱力追古法,確為董其昌親筆所書,白書記覺得有什麼問題?”
白鈺道:“業內有個說法董其昌所有代筆畫均為本人落款蓋章,款識對未必是真,當時我拿到手時主要研究款識——落款乙卯年二月二十四即萬曆四十四年,抱珠閣是他建於鬆江白龍潭的書房,時間、地點都對但加起來就不對了……”
“哦——”
趙永浚自幼沉浸書法故而字畫鑒賞方面的確頗有研究,皺眉苦思良久道,“董其昌是書畫大家卻也是為非作歹的惡霸,萬曆四十四正月他因強擄佃戶女兒為妾引發轟動江南的群眾運動,民眾自發將他白龍潭的房子焚燬,還把‘抱珠閣’字匾額沉入河中,名曰‘董其昌直沉水底’,那種情況下哪有心情創作《雲卷庵深秀圖》?再說書房都被燒了,哪有什麼抱珠閣?”
白鈺豎起大拇指道:“趙書記眼力過人,厲害!我是查閱資料後才發現這個破綻,所以這幅畫恐怕被打眼了……”
“那倒未必……”
趙永浚沉吟片刻匆匆從書房取了本線裝書,翻了會兒指著其中一頁道,“你看這裡有條記錄,萬曆四十四年二月十一日,沈士充接到書信要求緊急創作三幅山水畫,不必落款用於董老應酬之需。從時間銜接看《雲卷庵深秀圖》應該就是其中一幅,至於為何在落款中提及抱珠閣,因為這批畫贈給朝廷大員,董其昌不願京城那邊知曉自己的醜聞。”
“有可能有可能!”白鈺連連點頭。
“為董其昌代筆的有十多人,其中上駟者為沈士充和趙左,市場價大約在董其昌的兩三成左右,也很不錯了,很不錯了!”
趙永浚連說兩個“很不錯”,有著明顯的欣賞之意。
白鈺笑道:“是這樣的趙書記,原本我想著如果不是董其昌真跡就自認倒黴,回頭把它付之一炬以免别人繼續受騙,既然趙書記看出另有玄機,此畫有緣者得之乾脆就請您收下吧。”
“那不行,”趙永浚搖頭道,“沈士充代作也值不少錢呢,畢竟同時代書畫大家作品,白書記花了多少錢我轉給你。”
嘴上說不要,卻又想付錢買,其實還是要。
白鈺還是笑:“沒花錢呢趙書記,我拿了玉墜跟朋友換的,他本身也懷疑此畫不對權當白送。趙書記請收下,日後遇到難以定奪的還要麻煩您鑒定。”
“哎,那我就奪人所愛啦……”
趙永浚微笑道。
其實雙方都很清楚,白鈺怎麼可能拿幅假畫登門拜訪?又怎麼可能事先不知道沈士充代作?
奧妙在於,如果董其昌真跡起步價就是兩三百萬,白鈺不敢送,趙永浚也不敢收。
而且白鈺也沒必要送那些珍貴的給趙永浚,畢竟隻是省紀委書記。
沈士充代作的書畫加董其昌親筆落款,市場價五六十萬可能更低,因為很多收藏者不願意收藏代作。
這樣以白鈺的身份送這樣的古畫,不輕不重恰到好處,日後有人追究也無妨,一句“非董其昌真跡”就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所以到省部級乃至更高位置,送禮特别要講究藝術,送得輕了、重了、方式、渠道、手法等不對,都不行。
不光要投其所好,還得精心鋪墊,準確把握時間點和火候。
白鈺今晚隻是順路稍東西然後鑒定字畫,不談工作,更沒有需要趙永浚幫忙的事項,這樣便很好。
倘若有求於人才匆匆忙忙拎著東西過來,連門都不讓你進。
《雲卷庵深秀圖》是春節回京時從白翎屋裡要來的,白昇鑒定的辦法可不象趙永浚這般複雜,有個簡單易行的訣竅:
沈士充為董其昌代筆實為生計所迫很有些不情不願,文人難免有酸氣,因而凡他的代筆均留有極為隱晦、連董其昌都看不出破綻的暗記,即他的山水畫裡必定有根草葉向右卷兩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