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俞成芳將厚厚一卷自己撰寫的調查報告交給方晟。
“這麼嚴重?”方晟草草翻閱一遍悚然,“你應該向環保局等相關部門反映,或者直接與於縣長溝通。”
俞成芳頹然搖搖頭:“沒用,我已成了黃海縣臭名昭著的反麪人物,那些環保官員見了我躲都來不及,誰肯坐下來聽我談汙染的危害?事實上方縣長、肖書記,很多情況你們包括廣大市民都被矇在鼓裏的,一是以燕騰分廠為起點的串榆河下遊沿線村莊胎兒早產、畸形、癌症發病率連續上升,二是串榆河是黃海縣飲用水來源之一,由此帶來居民飲用水裡重金屬超標,直接威脅到所有人——你們縣領導也在其內身體健康!”
“環境汙染的板子不能都打在燕騰分廠身上,”肖翔道,“談到排汙,其實北側紙箱廠、液化氣廠都時常偷偷摸摸排放,相比之下燕騰分廠可能表面文章做得好些。”
“如果一個小偷說我一年隻偷兩萬塊,其他小偷偷得更多,所以不應該抓我,你認為這個邏輯是否成立?”俞成芳反問道,“事實上燕騰分廠肆無忌憚排汙也把幾家鄰居嚇壞了,擔心招來麻煩,因此暗中唆使工人們上訪洗清自己,另外由於串榆河水質嚴重惡化,確實給附近工人宿舍區造成影響,稍微講究一點的,都到城裡買純淨水,不敢用廠區自來水。”
聽到這裡方晟已清楚燕騰分廠造成的汙染之嚴重,惡劣的是鄭衝、於鐵涯得知情況卻不立即采取措施,或勒令燕騰停產整頓,或限期使用當初吹噓的德國進口設備,同時拿出一大筆錢來撫慰、賠償,反而試圖息事寧人,壓製事態曝光。
接下來的事無須依靠俞成芳了,方晟將啟動龐大的調查力量,全面細緻收集數據,走官方渠道將燕騰分廠汙染情況公佈於衆。
方晟不再追問,敬了俞成芳一杯,感慨道:“你是條真漢子,我非常敬佩!人最可貴的莫過於執著和堅持,你能數十年如一日為黃海老百姓奔走,雖得不到廣泛支援仍保持初心,不容易,不簡單。”
俞成芳唏噓道:“我是個衝動而且不計後果的人,否則這些年把精力用在鑽研學術和討好上司方面,早就評上教授了,何至於還是小小的講師?不過沒辦法,我就是率性而為的人,就喜歡多管閒事,如果刻意壓抑委屈自己,俞成芳就不是俞成芳,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人生總得有個追求,對不對?”
“乾一杯,”肖翔主動與他碰杯,然後說,“我知道這些年你過得很艱難,遭到各種打壓,前陣子我遇到範局長時特意提到你,希望教育局能給予補助和扶持。”
“多謝肖書記關心,”俞成芳眼中閃著淚光,“有時夜裡醒來,體會到無人陪伴的孤寂,再看看空曠的臥室,簡陋的傢俱,還有單身漢屋子永遠的臭襪子味道,我也在問自己,這麼做是否值得?抵製環境汙染,多我一個少我一人是否差不多?我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可是,每當我看到漂著死魚翻騰著白沫的河面、被強酸強堿熏黃的土地、刺臭的空氣,以及醫院門口那麼多因汙染而致癌的老人、孩子,我就控製不住激憤和衝動,作為懂得化學汙染惡果的化學講師,我不站出來說,誰說?我不四處奔走,儘自己最大努力保護環境,誰做?我何嘗不渴望安安靜靜地研究學問,撰寫論文,為自己尋求更好的出路,然而大環境如此,我能坐視不管嗎?我想我恐怕是唐吉克德,永遠揮舞長矛去挑戰無能為力的風車,永遠…….”
方晟靜靜聽著,將三人酒杯加滿,道:“理解你的想法……我有個建議,說錯了你别見怪,就拿整治汙染來說,單靠堵、反對、執意取締是不行的,唯有放下身段與對方協商,在保證項目正常運轉的基礎壓降汙染指標,或研究出減輕汙染的辦法,你是化學講師,憑你的專業水平應該能辦到,例如說化工企業汙染的問題,據我所知很多企業也在不斷研究對策,你可以與他們合作,共同做好降耗減排工作,既保護了環境,又為你的學術研究加分,何樂而不為?”
俞成芳神情肅然,連連點頭道:“這是一條新路,恐怕我也該作些改變和嘗試了。”
“預祝我們都能取得成功。”
方晟舉杯與他碰了碰,兩人會心一笑,一飲而儘。
走出土菜館,抬頭見滿天繁星,皎潔的月亮高掛天邊,迎面吹來陣陣晚風,不由神清氣爽,心中油然而生喜悅之情。
“月亮很圓,明天是個好天氣。”肖翔說。
方晟沿著人行道慢慢步行,走了一段路說:“調查取證工作交給你行不行?”
從主動向方晟回報起,肖翔就有了思想準備,當即道:“沒問題,不過涉及環保專業方面可能需要縣環保局配合。”
“好,我努力一下。”
縣環保局局長尤定康是在韓子學任內提拔的,環保向來屬於無權無勢的邊緣係統,在官場體係裡不受重視,曾衛華一時還顧不上。尤定康的後台是原組織部長方貴宏,如今改換門庭已經來不及,隻得聽之任之。
方晟覺得這時候向尤定康伸出橄欖枝,必定大受歡迎,何況方貴宏調任縣政協常務副主席後,方晟一直與他保持聯絡,期間還幫他解決了兩個小難題。有方貴宏從中牽線搭橋,這條路子應該沒問題。
肖翔正待具體談一下調查思路,方晟已轉移話題,問道:
“庚明最近心情好些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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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ding7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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