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私合營那年,同仁堂的老東家樂四老爺更是把祖傳的和自己研製的中成藥秘方上百張,無私地交給了人民政府。
同樣的,樂鏡宇從小具有叛逆精神,母親實在無法管教他,把他趕出家門,並告誡他:“不混出個人樣就不許進家門。”
樂鏡宇離京到濟南時,赤手空拳打天下,為了把當地製作阿膠的藥鋪統統盤下來,籌措銀子時,情急之中,靈機一動,他把一包屎用錦被裹得嚴嚴實實,以珍寶名義送進當鋪,典回銀子做成了他人生第一件大事。
這件事是樂四老爺闖蕩生涯中掘到的第一桶金,也是事業中的一大轉折。
為此,常常在幼小的郭保昌面前津津樂道他的這一得意之作。
這個故事郭保昌聽了不下十遍,印象極為深刻,所以在重新修訂劇本的時候,特意將這個細節已寫進了戲中,成為塑造白景琦人物形象的神來之筆。
再回到白景琦這個人物上面,用現在的話來說,這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叛逆分子,倔強、叛逆、不畏強勢。
在他的身上,甚至多多少少還帶著點兒賈寶玉的影子,在中國四大文學名著中,賈寶玉給人的外在形象同樣是一個為情所生的情種、情癡,甚至稱其情聖。
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無一不是對舊的傳統道德、舊的道德秩序的叛逆。
不過,白景琦的叛逆比賈寶玉起步還要早,早到一出生就做了件敢於打破常規的事,就敢於芸芸眾生出生時,那儀式般的嚎啕大哭不一樣。
他隻是笑,而且怎麼拍打也不哭,就是笑。
白景琦與賈寶玉一樣,都是從小頑劣,絕頂聰明。
白景琦也事事不依人情事理,不按常規做事。
他剛一走向社會,就因打抱不平丟了差事。八國聯軍入侵京城,他殺洋人也交日本朋友,遭到家人的痛罵。
他一生有四個女人,三次婚姻竟是自作主張。
他第一次與黃春戀愛,就沒跟任何人打招呼,顯然有違父母之命這一古訓。
更沒想到娶得還是仇家女兒,母親一怒之下,將其轟出家門。
他在濟南與名妓楊九紅一見鐘情,為此不惜得罪官府,為其坐牢,恨得母親到死也不認這個兒媳,最終釀下悲劇。
六十歲時要取抱狗丫頭香秀為正房太太,整改家族都認為他有辱門風,聯合起來反對他,他竟然拔出鋼刀威脅反對他的家人族人。
三次婚姻,在他所處的那個年代,可以說是次次驚天動地。
他無羈無絆,放蕩任性,敢用一泡屎騙得當鋪兩千兩銀子。
他無法無天,心裡似乎就沒有天,他的豪放與粗野,坦蕩磊落和不成體統,絆糅在一起,與宅門子弟應有的知書達理,溫文爾雅,溫良恭儉讓構成了鮮明的對比和叛逆。
白景琦和賈寶玉叛逆的對象都是舊的道德秩序,道德規範,而且,都是從頭到尾,有一種掙脫枷鎖,砸碎舊世界的強烈慾望。
白景琦以笑開始他的叛逆生涯,從小就舞刀弄槍,他還不信邪,十來歲就敢向他那混蛋的三叔亮刀子。
同樣是情種,白景琦三次婚姻,竟有兩次動了刀槍。他也多情,可一身陽剛之氣,無人能比。
同樣是叛逆,賈寶玉是以陰柔來完成的,白景琦是以陽剛去書寫的。
一個憋氣、壓抑,一個舒展、痛快。
可是,這樣的一個具有強烈反叛意識,藐視傳統舊俗的人,他的身上卻也有著矛盾的一面,就像很多文學作品裡,描寫一箇舊式的成功男人常常離不開的忠孝。
白景琦的孝順來自幾千年這樣的孝道傳統,他所生活的環境是儒家倫理道德充分滲透到幾乎所有人靈魂深處的封建末世。
他對母親白文氏的孝道,是建築在母親對自己心愛女人的侵犯、精神折磨之上的。
這表現在白文氏責令白景琦將楊九紅的孩子搶回和白文氏死後不讓楊九紅帶孝兩個情節裡。
她認為接納楊九紅會有辱家門,始終不許楊九紅搬進大宅門。九紅生下女兒小紅後,白文氏認為一個窯姐不會教好孩子,便抱走孩子自己撫養並取名佳莉。
在那兩次事件中,若按白景琦的性格,如此不合情理的事,他完全可以拒不執行,但是,他無法抗拒這無形的封建的忠孝觀對他的深刻影響。
前世,郭保昌幾易其稿,才最終寫出了這樣一個有血有肉,有揚有抑的白景琦,不過今生,有了那天和易青的長歎,他彷彿一下子打開了一扇窗,徹底透亮了。
之前他不是沒想到,隻是他同樣犯了一個和白景琦相同的錯誤,為尊者諱,樂四老爺是他的養父,關於養父一些不好的事情,他選擇性的進行了刪減。
所以在最初版本裡面,郭保昌筆下的男一號幾乎可以說就是一個完人,一個偉光正的反封建鬥士,可那樣的人是缺少人氣兒的。
在被易青捅破了之後,他也豁出去了,直接將他童年,少年,青年時期所經曆過的那些人物,重新整理之後扔到了劇本裡。
這下白景琦這個人物活了,他也徹底成了那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逆子貳臣。
前些日子,寫完第二稿之後,郭保昌還曾對未婚妻劉格格說過:“這個戲要是真拍的話,拍之前,我得上我媽和我養父的墳前跪上一天一夜,我這個兒子不孝啊!”
想到這些,郭保昌不禁苦笑,手在桌子上摸索著,摸到了那盒煙,抽出一支點上,深吸了一口。
好半晌這才睜開眼睛看著陳保國:“保國!想知道這戲裡面那個楊九紅的原型嗎?我給你講講!”
陳保國連忙點頭,事實上他一直在好奇白景琦身邊的這幾個女人,尤其是楊九紅,隻是這個故事畢竟涉及到郭保昌家族的秘史,他不能問,隻能等著老爺子自己說。
他要徹底瞭解白景琦這個人物,不光是要聽關於他的故事,他身邊的那些人,同樣得瞭解,得吃透了。
可還沒等郭保昌開口,敲門聲響起,劉格格去開了門,走進來一個身材十分富態的女人一一司勤高娃。
“哎呦喂!今個晚上外面怎麼刮這麼大的風啊,好懸沒把我給吹跑了!”
郭保昌聞言大笑:“能把您給吹跑了,這風得多邪性。”
司勤高娃聽了,知道老爺子是在說自己胖,可是一點兒都沒在意,撣撣身上的塵土,走了過來,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塊點心就往嘴裡送。
“我這可尊您的旨意,正減著呢!”
當初,易青說司勤高娃可以演白二奶奶的時候,郭保昌是不怎麼讚成的,他認識司勤高娃,覺得對方身材太胖,在他的想法中,白二奶奶應該是一個身量頗瘦,十分精明的女人。
但是最後,郭保昌還是被易青給說服了,理由就是,白二奶奶如果太瘦的話,在和白景琦對戲的時候,畫面上壓不住。
可即便如此,司勤高娃的身形依然是郭保昌的一塊心病,就算不能太瘦,可也不能太胖了吧。
於是見過兩次之後,郭保昌就發了話,想演的話,必須得先瘦20斤。
司勤高娃想演嗎?
那是肯定的啊!
她也看過了郭保昌改完之後的劇本初稿,這麼好的一齣戲,作為演員,怕是一輩子也就能遇上一次。
之前演《闖關東》,她覺得過癮,可是在看過《大宅門》之後,那已經不是過不過癮的問題了。
而是,直接迷上了,癡迷!
不就是減肥嘛!
什麼了不起的,她當初拍《闖關東》的時候,聽胡亞傑說過,易青為了讓他能找到被人冤枉的感覺,曾把他關過小黑屋,還發動全劇組的人鼓勵他來著。
可嘴上說著正在減,但咀嚼的速度一點兒沒慢,一塊兒點心很快就下了肚,等再想去拿第二塊的時候,一下子和郭保昌的眼神對上了,看著寶爺那戲謔的眼神,她真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行!不吃了!”
司勤高娃說著,去搬了把椅子過來,自打聽說陳保國天天來這邊聽故事,她也動起了心思,想要演好白二奶奶這位女中豪傑,光靠自己分析劇本不行,得真真切切的去瞭解。
“寶爺!今個說個什麼!?”
郭保昌笑道:“這部剛和保國說,打算和他聊聊楊九紅嘛!”
“喲!我可真是來著了,得嘞,今個就聽聽這位的傳奇故事吧,回頭到了戲裡,看我怎麼折騰她!”
郭保昌聽得又是哈哈大笑,這倆人一起聽正合適,戲裡白二奶奶和白景琦這對母子最大的矛盾集中點就是這位窯姐兒出身的奇女子。
“那行,我就給你們倆好好說說!”
說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剛要說,得,電話鈴聲響起,又被打斷了思路。
“喂!我是郭保昌,你哪位!?”
“郭老師!是我,易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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